她说：“我的二弟长大了，是个小男子汉了，要去县城里头念书，顶风光的事！大姐给你做套新衣裳，咱穿出去也是个体面人，不会叫人笑话！”

眉目温柔，眼里都是骄傲。

而小弟陈满河更别说了。

他从小就跟在陈满江后面，听话能干，血缘关系亲如手足，他最崇拜的就是陈满江。

……

上辈子的陈满江一直心存侥幸，觉得中年醒悟不算太晚。

更何况，他虽然离了婚，但是挣了点儿钱。

他想。

他回来，赎罪，哪怕能求一丁点的原谅也是好的。

只是，世事变幻无常。

他回来后一打听才知道，家里头自从父亲坐牢，他离开了之后，早就天翻地覆了。

大姐陈秀芬被夫家抛弃，后来也连着说了几门亲，可是对方一听见她是老陈家的闺女，直接变脸大骂。

陈秀芬熬了三年，一个雷雨夜想不开，独自一人去后山喝农药自杀了。

母亲张满月日日夜夜掉眼泪，哭坏了眼，没钱治，大姐死后没几个月，她的眼睛也瞎了，生了重病，卧床不起。

至于小弟陈满河，他还在成长发育的年纪，也辍学回家帮忙种地，稚嫩的肩膀挑起大梁，眼里的天真早就被压垮，只有冷漠和恨。

陈满江回来的那天，是张满月头七的日子。

时隔十年，兄弟两再次相见，陈满河拎着柴刀，头上带着白色的孝帽，浑身发抖，赤红着眼死死的盯着当年他最亲的二哥，厉声道：“你不配回来，你对不起妈和大姐，你要是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砍死你！”

那一刹那，陈满江眼前一片漆黑。

他脑袋嗡嗡直响，失魂落魄的离开了陈家村。

他明白，从那之后，他就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

河岸旁，陈满江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满江的碎金，他忽然伸出手，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

上辈子好歹活到了四十多岁，任性过，风光过，颠沛流离大半辈子。

他到最后也只是独自一人。

如今重生。

他想。

真好啊！

上辈子的路，他终于能重新走一次了！

陈满江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去，水面波光粼粼，浮光跃金，空气里满是涌动的青草香。

真不错！

陈满江看了一会儿，夕阳已经垂垂下沉到天边了，他肚子里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叫声，提醒他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回到篱笆墙里，外头有一口老式的灶台，那是之前知青们住的时候用黄泥巴糊的。

外面的柴火堆落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绒絮，应该是风从对面河滩的柳树林里卷过来的。

陈满江抱了一摞柴火过来，又翻了翻调料罐，才发现只有一点盐，瓦罐里头连油花都没有。

也是，这牛棚里头早就没人住了，哪儿还有做饭的东西？

果不其然，在屋子里头转了一圈，只有几个干掉的红薯和发芽的土豆，都不能吃了。

陈满江头疼不已。

“哎！”

他叹了口气，想了想，从地上拿起一根竹竿，掉头就朝着河滩旁的芦苇荡里走。

现在盛春，芦苇荡里头都是抱崽的野鸭，运气好应该能摸着两个鸭蛋，煮了蘸盐吃，只能这样先填饱肚子了。

夕阳沉入地平线。

陈满江用手拨开芦苇荡，带着倒刺的叶子割着他的手臂，火辣辣的疼。

沿着芦苇荡的外围逛了一圈，陈满江运气不错，捡了两裤兜子的鸭蛋，足足六个，够吃一顿了。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他支起身子，捶了捶腰，准备回去垫吧垫吧肚子。

然而，就在陈满江转身的刹那，一声小猫儿似的嘤咛声忽然顺着晚风送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猛地一愣。

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听错了？

动作迟疑了片刻，下一刻，那小小的，呜咽的，像是小猫儿哼唧的声音再次清晰了起来。

“抱抱，呜呜，冷，团团冷……”

陈满江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啥？

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个小娃娃？

他不敢确定，又仔细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下一刻，顺着方向踩了几脚芦苇杆，眼神倏地一凝！

就看见靠近河水边的芦苇杆旁，飘着一个红色的掉了漆的大脚盆，里头铺了一层干茅草，边缘已经被水浸湿了。

脚盆的最里头，趴着一个小奶团子，穿着一件洗得泛了毛边且不合身的毛线裙。

她很瘦，眼睛却又黑又大，这会儿包着两包泪珠子，水汪汪，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似乎是害怕极了，终于见了人，委屈巴巴的一眨眼，两颗金豆子就滚了下来。

“哇！呜呜，抱抱，爸爸，抱抱~~”

陈满江：“？？？？！！！”

哈？

小家伙，可不兴乱喊啊！

他一个刚重生回来的大好青年，虽说上辈子开了荤，可他没儿没女啊！

而这辈子就更别提了，他连姑娘小嘴儿都没亲过呢！

哪儿来这么一个奶团子？

陈满江头皮发麻。

他看了一眼女娃，心里头却也大致有了数。

这条河严格算起来是长江的分支，叫夹江，顺着长江往下，蜿蜒经过多个村庄。

这年头，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多少女娃刚出生就被溺死？

这些年村里头抓的严了，也怕造孽，就悄悄装进盆里头往夹江里一扔，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问起来就说是被拍花子拍走了，谁也查不着。

陈家村又在下游，这事儿见得多了。

陈满江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今儿个被自己遇个正着！

他头皮发麻，盯着那奶团子看了半天，犹豫了两秒要不要将人抱起来。

下一刻，那小家伙歪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又忽的张开手，软软糯糯喊了声：“爸爸，抱，要抱抱~”

边说着，边拱了拱小屁股，往陈满江这边想要爬过来。

乖乖！

这木盆可是飘在水里头，这一动，重心不稳，眼见着朝着边上一歪小团子就要掉进水里了，陈满江当下顾不得那么多，赶紧伸手一捞，将小家伙整个囫囵拎了过来。

“爸爸，爸爸~团团喜欢爸爸~”

小奶团子被拎在半空中，小胳膊小腿用力的蹬了蹬，可惜没挨着陈满江，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陈满江，半晌忽的嘴一扁，眼泪豆子又吧嗒吧嗒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