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袁子瑜垂眸,见她不悦,掩去眼底的渴慕之色。
去年她及笄时,他特意路过她家乡,瞧见她陪着母亲施粥,笑若桃花。
他命人去打听,时逢荒年,虞家的女眷将自己的首饰悉数典当救灾。
他身为袁氏子弟,甚至不知青州遭了蝗灾,一时哑然。
想起那年少女坐在帘后与他清谈的样子,虽看不清身影,却能想像其神采。
这三年来,他一直心心念念着虞听晚。
袁子瑜半个月前因族中事务回了趟汝南,盘算着虞听晚进宫的时间,托裴执照顾她一二。
如今他既然答应裴执入仕,往后若无意外,便长留京城,他姨母是宫中杨德妃,入宫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袁子瑜想起皇帝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心道来日方长,他也不急着今日便说服她,表面应了几句,便离去了。
秋桃在一旁将两人对谈听得清清楚楚,待袁子瑜走后,喃喃道:“娘娘,您如今还是贵妃,怎的袁公子这般大胆。”
袁三公子放浪形骸,年少时便敢大放厥词,说圣人迂腐不堪,乃天下第一朽木。
今日这礼数,恐怕还是他强行装出来的。
昨夜之事幸好被裴执压了下去,否则叫外人知晓,第一个想杀她的便是袁夫人。
如今乱世,礼教崩坏,可袁子瑜公然托人抢后妃也太惊世骇俗。
若她昨日真走了,虽说裴执能遮掩些,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她淹死。
隐藏在太液池角落的暗卫从始至终皆注意着她,袁公子一走,他便去了魏王府。
“主公,她今日拒绝了袁三公子。”
裴执将手中书卷放下,微微挑眉,起了些兴趣,居然拒绝汝南袁氏的公子,如今这世道,嫁进袁府可比嫁给天子难多了。
过了午时,袁子瑜来魏王府找裴执,神色郁郁,看着裴执道:“劳烦主公关照贵妃些时日。”
“臣必会想法子迎她进门。”袁子瑜声音坚定。
“虽然贵妃不肯与臣离宫,但主公为臣的私事操心,臣感激不尽,长兄那边,臣自会去劝他。”
裴执轻笑摇头,“子瑜,若你是贵妃,冒天下之大不韪,却只能做妾,你可愿离宫?”
袁子瑜一哽,想说袁氏的妾也比朝不保夕的皇后强,当年,先皇后就是被裴旭一盏毒酒毒死的。
“子瑜,孤知道你在想什么。”裴执也思及那段往事,“你忘了,她虽是孤女,但也是虞信虞公明的女儿,入宫已是迫不得已,她绝不可能做妾。”
袁子瑜垂下眼帘,长叹一口气,他的婚事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主公,臣会想法子说服家君。”袁子瑜说这话时,自己都不太信。
袁子瑜走后,裴执看着桌上一局残棋,拈起一枚黑子,落子后轻叹:“袁子瑜今日果真心不在焉,竟输成这样,怪不得不肯再下了。”
裴执几句话,估计要搅得袁府一阵子不得安宁,正合了他的意。
如今魏王麾下分成两派,一派是草莽出身追随先魏王打天下的老臣,一派是投靠裴氏的世家大族。
裴执不是大周皇帝,他不能容忍士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继续勾缠,袁氏为袁子瑜定下的妻子是荥阳郑氏的嫡女。
若袁子瑜能解了这婚约,也是好事一桩。
裴执起身道:“备马,孤要进宫。”
漪澜殿外,虞听晚正怔怔瞧着廊下积雪。
“贵妃,臣进宫与陛下议事,偶然路过此处。”
听见身后传来裴执的声音,虞听晚僵住了身子,转头看向来人,裴执今日穿的十分随意,不似王侯,倒像翩翩公子,唯独那双眼睛,如同初融雪水,看似柔和,实则刺骨冰凉。
“见过殿下。”虞听晚对裴执颇为戒备,他找皇帝议事,无论哪条路都不会从漪澜殿路过。
两人各说各的,姿态都看似谦卑,裴执居然觉得眼下场面有几分好笑。
“贵妃怎么这般怕臣。”
“天下人只知魏王不知天子,谁不敬畏殿下。”虞听晚声音淡淡。
“贵妃不必担忧。”裴执见她虽神色平静,眸中却掺杂愁绪,“子瑜托臣庇护您,臣既然应了,便不会食言。”
虞听晚无言,心道袁子瑜许了裴执多大的好处,叫他如此卖力地做媒。
她声音忍不住冷了几分,“殿下,我心意已决,今生能老死宫中,已是万幸,不求其它。”
裴执往前走了几步,他的气势太盛,虞听晚忍不住后退半步。
“贵妃娘娘,宫里真的安全么?自古以来,前朝的后妃是要与末帝一同去的。”裴执压低了声音,俯视着她。
“你……”虞听晚愣住了,她没想到裴执敢在宫里这样威胁她。
不过也是,如今朝臣皆唯裴氏马首是瞻,何曾理会过赵家皇室。
有些体面,裴执想给便给,哪日不想给了,谁也不敢说什么。
“抱歉,是臣吓着娘娘了。”
裴执见她脸色煞白,意识到自己竟忘记,眼前少女不是朝廷那些老油条,他只是随意两句便将她吓成这样。
“无妨,殿下若无事,还是快些离去为好。”虞听晚语速有些快,“耽误了政务,便不妥了。”
裴执的政务早就在魏王府处理好了,每日入宫商议政事,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他见虞听晚赶客,倒也不尴尬,只是掸落肩头碎雪,颔首道:“是臣相貌鄙陋,误了这雪景。”
眼前青年从容弘雅,风姿特秀,玄色大氅衬得他面如白玉雕琢,长眉凤眼,让人想起出鞘利剑的冷光。
文人的温润和王侯的尊崇冷肃巧妙糅合,饶是神仙下凡,也不会嫌弃裴执相貌鄙陋。
虞听晚被噎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干巴巴道:“殿下真会说笑。”
“臣没有说笑,记得未及冠时,袁子瑜与臣并称双壁。”裴执嘴角勾勒一丝浅淡笑容,“贵妃娘娘瞧不上子瑜,想必也是瞧不上臣的。”
裴执长叹一口气,“臣偶尔也很羡慕子瑜的洒脱,可臣长年案牍劳形,一身俗气恐怕洗不掉了。”
“魏王才如江海。”虞听晚见他话里话外仍然提及袁子瑜,再好的脾性也忍不住恼了,“若能不做媒人,想必能空出不少时间纵马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