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牛叔哆嗦着走了过来,柳白赶忙一个箭步迎了上去,轻道:“老牛叔,还没睡呀?”
老牛叔应了一声:“啊?”
得咧!
柳白索性也不问了,老人家岁数大了,腿脚不利索还有点耳背,赶忙扶着他到桌子旁坐下。
爷儿俩在泔水房里并肩而坐。
“呼。”
一阵微风吹过,将房中唯一一盏油灯吹的忽闪忽灭,老牛叔欣慰的看着柳白,昏花的眼中满是溺爱。
其实这种感情柳白懂的。
这位老爷子是把他当成半个儿子了,这位牙齿都快要掉光的老爷子,就是柳白在这个时代唯一朋友。
虽说老牛叔也是个奴仆,可是在府中的地位比他高很多。
可他是相国府的一位马夫,专门替三小姐祈雪儿养马,偶尔能在三小姐面前露个脸。
“嚯!”
就这!
在等级森严的相国府中,这就已经是所有奴仆心目中的牛人了,提起那位三小姐祈雪儿。
柳白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虽然他从未有机会见过三小姐的真容,可祈雪儿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
怎么说呢。
用秀色可餐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了,那可是风华绝代的大楚皇城第一美儿,整个大楚。
不!
可以说当今世上七国之中能排进前三的大美儿,更是大楚相国祈雄的掌上明珠,大楚皇后跟前的红人……
可这并没有什么鸟用。
柳白不过是一个相国府最低贱的奴仆,此生注定和三小姐无缘,别说发生点什么了,就是见一面都是奢侈。
“咳咳。”
说话间老牛叔轻咳了一声,将邹巴巴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的饼子递了过来。
他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一丝溺爱,笑道:“饿了吧,给。”
“哎?”
柳白赶忙接过饼子,道了声谢,便三两口将饼子咽下去,他是真的饿急了,吃的自己直翻白眼。
“哼!”
老牛叔见他这副样子,昏花的老眼瞪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冷哼:“又吃了那肥婆的闷亏?”
柳白顺了顺气,笑了笑:“没有。”
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半年了,深切的体会到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就是身为一个低贱的奴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个字来形容。
认命!
毕竟那肥婆的身份也不简单呐,她是这府中大管事的小舅子的表姑妈的一个远房亲戚。
“这万恶的旧社会呀。”
柳白轻轻叹了口气。
惹不起呀!
“哼!”
老牛叔又重重的哼了一声,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神情肃穆,依稀可见当年的峥嵘。
“怕那肥婆作甚,老夫当年……”
柳白一时哭笑不得,赶忙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知道了,您老这话都说了八百回了,您老……”
这位老爷子当年也曾是大楚军中的一员悍卒,后来岁数大了不能再随军征战,便来到相国府当了马夫。
在这相国府一呆就是几十年。
老兵不死,只是提不动刀了。
一老一少絮絮叨叨的说着,并肩走出了泔水房,向着奴仆们居住的院落走去,一边缓缓踱着步子一边小声嘀咕着。
“好男儿当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知道了,老牛叔。”
随之夜幕降临,整个相国府,整个大楚皇城陷入了一片寂静。
夜凄迷,静谧如水。
一闭眼,一睁眼,天亮了。
“咣咣咣!”
随着外面有人使劲敲门,还有人在门外低喝:“起了。”
柳白一个激灵从柴火堆里坐了起来,忙应了一声:“就来!”
他赶忙整了整衣衫,抓起角落里的扁担,水桶,便推开柴房的门走了出去,外面是秋高气爽艳阳天。
劈柴,挑水,干杂活就是他每天的工作。
抬头看。
天色尚未大亮,晨雾笼罩下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房舍一眼看不到头,琉璃瓦,红灯笼隐约可见。
片刻后,内宅。
一座空荡荡的大院子里,住在院子里的贵人还没有起床,只有几个下人正在做着清扫。
“哗。”
将一桶冰凉的井水倒入水缸,然后是第二桶。
柳白擦了擦额头的汗,这里有整整几个大水缸,每天在天亮之前将这些水缸挑满是他的工作之一。
再次提起扁担,挑好了水桶,柳白抖了抖肩膀上的腱子肉,然后原路返回前院的水井,途中需要经过长长的回廊,伙房,门房,还有马圈。
长长的马圈尽头,有几间低矮的房舍,那里是存放草料的地方,也是老牛叔的住处。
看看四下无人,柳白忙里偷闲跑了过去。
说话间。
柳白推开房门便轻叫了一声:“牛叔。”
可幽暗的房间里,老牛叔脸朝下躺在干草堆上,老迈的身体不自然的扭曲着,这一幕让柳白心中咯噔一下。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中冒了出来,柳白几个大步蹿了过去,用微微战栗的手摸了摸老牛叔的鼻息。
凉,很凉。
昨晚还和他有说有笑的忘年交死了。
老死的。
昔日纵横沙场,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的百战老卒,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落。
柳白呆立良久,热泪从眼眶中滚滚涌出,便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颊滑落。
又片刻后。
几个得到消息的相国府护院,从对面街上的衙门里叫来了仵作,简单的验明了死因之后,又叫进来几个低等奴仆,将老牛叔的遗物收拾齐了。
一个酒葫芦,几件衣衫,半吊钱打成了一个包袱,这便是老牛叔一生积攒的全部财产了。
手里提着包袱,几个府中护院一脸嫌弃的凑在一起,嘀咕着:“啐,啐。”
“大清早就碰上这种事,晦气!”
和相国府中所有死掉的奴仆一样,一块白布,一张席子,城外的乱葬岗是老牛叔最终的归宿。
眼睁睁看着老牛叔要被抬走了,柳白心中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干裂的嘴角微微抽搐。
他还是低低的唤了一声:“等等!”
顷刻间。
马棚里几个护院,仵作,奴仆齐刷刷的看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柳白咬牙道:“承蒙各位大哥行个方便,小人想……给牛叔送终。”
空气突然一阵安静。
好半天,一个护院才狐疑道:“你要给老牛送终,你是他什么人呐?”
柳白整了整身上的粗布衣衫,轻道:“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