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孟莺照常上课,照常照顾父亲。
又忙碌又充实。
即使在医院经常遇上顾斯行,她也不会主动和他说什么话。
自然,他也在跟她避嫌。
这几次查房都是时璟独自来的。
顾斯行和时璟两人年龄相仿,家世相当,都是沪圈顶级的世家子弟。
高知家庭培养出来的两人同为心脏科主任医师,只不过一个心外,一个心内。
之前和顾斯行在一起的时候,他把她带入圈子里,不可避免地认识了他的发小兼兄弟时璟。
一个更为儒雅随和的领家大哥哥。
..
意外来得总是无比突然,无比震惊。
在接到孟沛进抢救室的消息时,孟莺还在上课。
她不顾身后老师的叫喊声,当即翘了课,疯了般地往医院赶。
一路上,寒风吹乱了她的刘海,却始终无法平息她这颗炙热狂跳的心。
待赶到医院时,她一身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连护士都忍不住打了寒颤。
“我爸爸怎么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护士拦住欲要冲进手术室的孟莺,“时主任已经进抢救室了,您请在外面耐心等待。”
孟莺慌忙问:“只有时医生吗?那顾斯行呢?”
她清楚,顾斯行的医术比时璟更精湛。
若是顾斯行在场,救活她父亲的几率更大。
护士面露难色:“顾主任昨天调了班,今晚并不是他当值。”
孟莺直接道:“有他电话吗?”
从护士那要来顾斯行新的联系方式,这一刻,孟莺在手机上按号码的手指都在紧张地发抖。
她太怕了。
太怕失去父亲了。
甚至于一双漂亮的杏眸都着急得涌现出了泪花。
当她给顾斯行打去电话时。
顾斯行正在浴室洗澡。
手机放在外面。
这通电话还是由宁菲接通的。
“喂,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宁菲来到浴室门前,轻轻敲了敲,“斯行,医院那边好像有病人需要抢救,情况挺危急的。”
几秒过后,顾斯行拉开了浴室门,简单地围了一条浴巾出来。
他接过手机,当即听见孟莺那浓郁的哭腔:“顾斯行,我求你,求你来救救我父亲,只要我能拿得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电话里,纵使孟莺哭得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顾斯行也始终无动于衷,没任何表示。
他口吻残忍凉薄:“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能给我?”
见顾斯行淡然着脸把电话挂断了,宁菲疑问:“斯行,你不去吗?”
顾斯行温柔地为宁菲拂开脸颊上的发丝,淡淡勾唇:“答应过你,今晚要陪你,我哪也不会去。”
宁菲放心不下,“可是...毕竟人命关天,真的不要紧吗?”
顾斯行:“放心,时璟会处理的。这个病人的主治医生一直是时璟,他比我更了解病患的情况,有问题会亲自来找我的。”
..
孟沛的抢救手术做了很久。
一直到凌晨深夜。
等宁菲睡着了后,顾斯行又穿衣来了医院。
手术室外,长长的走廊一片清冷寂静。
抢救已经结束了。
至于结果如何,不言而喻了。
此时此刻,孟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低垂着头,乌黑如云的浓密卷发顺着肩头滑落在手臂两侧,她将脸深深埋在其中,难以窥见是何种神情。
看见顾斯行突然出现,护士吃惊:“顾主任?”
闻言,孟莺有所动作。
她缓缓抬起了哭红的眼,直直地瞟向顾斯行,语气冷到骨子里:“你现在来干什么?”
他是来看她痛苦的吗?
下一秒。
她猛然扑上来揪住了他的衣袖,不顾一切地锤他、打他,愤然质问他:“顾斯行,我求过你的,我那么求你,你为什么不来?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命就跟路边的石子一样,可有可无?”
面对她的百般哭诉,男人只是冷漠反问:“今天不是我值班,我陪我未婚妻有错吗?”
是啊,她算什么?
她怎么可能请得动大名鼎鼎的心外科主任医师顾斯行亲自抢救呢。
他当然没错,他那么喜欢他未婚妻,他有什么错?
错的是她啊。
孟莺放开了顾斯行,恍惚呢喃:“那是我爸爸,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身为救死扶伤的医生,他怎么能冷漠到这般无动于衷?
就因为躺在手术台上需要抢救的人是她父亲吗?
他就只对她袖手旁观?
一次又一次,不拿她当人。
顾斯行深深凝视孟莺这张泪水汹涌的小脸,面色平静到有些冷血,轻飘飘说了句:“生死有命,节哀顺变。”
孟莺动作僵硬地再次抬头望他,眼角有晶莹的泪水划过,神情绝望又悲痛,哭着冷笑问:“节哀顺变?你让我怎么节哀顺变?”
旋即,她又用尽全身力气爆发而出:“顾斯行,我后悔认识你了!”
她那么求他。
他还嘲讽她拿不出能满足他的东西了。
两年前他拿走她的清白,两年后,他还要践踏她的自尊。
他怎么能?怎么配?
这一刻,顾斯行第一次在孟莺眼睛里看见了恨。
她在恨他。
那么明显。
恨他无情,恨他绝情,恨他高高在上,没有悲悯。
孟莺腿上的伤隐隐作痛,让她渐渐跌坐在了冰冷的白色瓷砖上,男人拓落下的高大身影在这个夜里将她完全笼罩其中,像极了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而她永远被压在山脚下,仰望他,乞求他,被施舍,被玩弄。
她整个人难受得颤抖抽泣,眼泪如珍珠,不要钱地拼命往下掉,哭声悲痛欲绝,是那么撕心裂肺,惹人心疼。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悲欢终究无法共通。
她的丧亲之痛再痛苦,顾斯行也难以感同身受。
..
回到办公室。
顾斯行伸手烦躁地拽松了脖间领带,嶙峋的腕骨间戴着名贵的手表,手背上蜿蜒的青筋血管暴起,另外一只手正拿着手机在跟人通话。
他声腔清淡:“以后少让我给你擦屁股。”
电话里传来一道嚣张跋扈的男音:“那个老登要是不死,不知道得碍我多少事。”
只有孟沛死了,才能真正肆无忌惮地玩弄他的宝贝女儿孟莺。
此时此刻,京港有名的夜总会‘伯爵’。
金碧辉煌的包厢内。
顾斯尔慵懒地倚靠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二郎腿翘得老高,兴奋地啃咬着最爱的苹果,细细回味着这又酸又甜的汁水在口腔内爆炸奔涌的感觉,“我怕哥会心软,还特意叮嘱时璟哥必要时候狠一点,没想到这老凳还挺懂事,自己熬不过去了。”
“行了,我会在爸妈面前帮哥澄清误会的,哥是真的不爱她。”
他向来混不吝,是沪市人人知晓的小疯狗,有权势加身,无所畏惧。
哥俩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别人的命不是命。
顾斯行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嫂子那,管住嘴。”
提及宁菲,顾斯尔眸光明显暗了一瞬,咧开嘴角,略带嘲讽说:“当然,她那么喜欢哥,只要哥不负她,我的嘴自然会乖乖的。毕竟妈说过,家和万事兴。”
他可以逼着自己接受宁菲做嫂子,但是接受不了顾斯行负她。
..
按照惯例,人死后要在太平间停留三天。
而这三天是孟莺最后能看见孟沛的时间。
以后就真的没机会见了。
她恋恋不舍地来拜别父亲最后一面。
氛围一阵沉重的凝滞。
孟沛身上早已经没了那份属于正常人的体温,冰冷得像是幻境。
丧亲之痛令孟莺面容变得无比憔悴消瘦,一双漂亮清澈的杏眸哭到红肿。
她枕在孟沛身上,眼泪从眼角划过秀挺的鼻梁,落进另一只眼,哭得无声却又肝肠寸断,嗓音悲伤哽咽:“爸爸,一一知道错了,别不要一一。”
一一,孟沛给她取的小名,唯一的一。
他说过,她是他的唯一。
她从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孟沛这个父亲对她无微不至,极尽宠爱。
可她却一而再地任性,令他失望。
他希望她出国深造,可她偏偏要留在沪市。
他希望她可以远离顾斯行那种圈子里的男人,可她偏偏不自量力地爱上。
是她不够听话,所以老天连唯一爱她的人也收走了。
没有人气的太平间,孟莺最后哭着悔恨说:“一一真的知道错了。”
她不该去相信顾斯行会有爱。
也不该去奢望顾斯行会给她爱。
身份上带来的巨大鸿沟,令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平等相处。
爱情,不值钱的。
..
人已死,哭得再狠,再怎么伤心难过,也终究是无可奈何。
经过了三天的消沉颓废,孟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处理孟沛的后事。
她将骨灰领回,并找了律师来清算孟沛名下的遗产。
“孟小姐,您父亲名下有一笔债务。”
孟莺愕然吃惊,“爸爸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有债务啊,这笔债欠了多少钱?”
“五千万。”
孟莺难以置信之下面露难色,略有震惊:“怎么会这么多?爸爸怎么会突然欠下这么多钱?”
如此一笔从天而降的巨额债务,让她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上哪弄钱还债?
毫无征兆的债务令她顷刻间对往后的生活有些不知所措。
“公司曾有一段时间项目资金不足,流动资金链回笼不过来,孟总不得已以自己的名义为公司贷了一笔钱,利息很高,自孟总突发心脏病住院至今,这笔债务因没有及时还款,为此滚到了五千万。”
“如果后续没有及时补齐,可能还会持续上涨。”律师好心提醒。
孟莺拿过孟沛在世时签署的债务书,一眼认出字迹的真假。
确实是她父亲亲笔签下的。
签名很真。
赖不掉。
..
次日。
放贷的人来要债。
见孟莺给不出五千万,那些人就开始搬家里值钱的东西,并放下狠话。
要是一个月内还不清,就把她卖到夜总会。
此事过后,她不得不关掉孟沛留下的那间小公司,并又凑钱给员工们发放了辞退补偿。
如此一来,她手里的钱加起来也就只剩几万块了,对于五千万的巨款来说,杯水车薪。
孟莺请假好多天没去学校,好闺蜜叶叶来找她。
叶叶陪着孟莺一起给孟沛的骨灰下了葬,后又掏出自己的小积蓄帮孟莺还债。
大家都是一个世界的人,孟莺清楚家世普通的叶叶也没多少钱,便拒绝了叶叶的好意。
然而叶叶却再次将银行卡塞到她手上,一脸真情实意,“我们是好姐妹,还分什么你我,现在你有困难,我帮你是应该的,只是...五千万这么多,你打算怎么还?”
五千万的数目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拿得出来的,更不会是孟莺这么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能承担得起的,除非...
她找个够有钱的男人,为她掏钱。
而她们这种普通女人能去跟有钱男人置换的,也就只有身体了。
可叶叶知道,孟莺从小被孟沛当做掌上明珠宠大的,心高气傲,不会堕落到去傍金主的。
孟莺勉强撑起一抹笑容:“总会有办法的。”
叶叶愕愣:“莺莺,你该不会已经想好了要...”
孟莺终究没忍住,沾染上了点点哭腔:“没得选了。”
她不得不自甘堕落。
欠债时间越长,她需要还的钱就越多。
“可他两年前那么残忍地对你,你去求他,他真能帮你吗?”叶叶替自己闺蜜抱不平。
孟莺知道叶叶说的是谁。
顾家三少爷顾斯行。
“全沪市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世家子弟。”
他说过她够年轻、够漂亮,只要她放得开,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绝对会混得很开。
今时今日,她借他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