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哪里人氏?”
负责登记的士兵握着笔,在等沈翩翩自报家门。
沈翩翩从男子身上收回视线,说道:“江南姑苏人氏,但我不是被拐来的,我来漠北有要事。”
士兵闻言,看她的眼神越发充满了怜悯。
在漠北,拐卖妇女的事时有发生,有些少女被殴打折磨得精神出了问题,被找到时,口中还在大喊自己不是被拐来的。
士兵想着,江南啊,谁家未出阁的姑娘会跑到漠北这么远的地方来办事呢?
这姑娘已经被那群王八蛋胡人折腾得神志不清了。
啧,真可怜。
沈翩翩见他不信,想亲自跟那位将领解释。
抬头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正在这时,被拐来的姑娘里面有人尖声喊道:“我不是被拐来的,我是自愿来的,别打我,别打我,求求了……”
沈翩翩回头,看到那姑娘抱着双肩瑟瑟发抖,被火光照着,她帷帽下的脸上满是惊恐,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沈翩翩暗暗一叹,同情这姑娘悲惨遭遇的同时,也大概明白了负责登记的士兵刚刚为何不信她。
她们主仆三人和另外两个姑娘被安排上了一辆马车。
士兵们要先带她们去另一处安全的客栈歇息,明天再安排官府的人将她们送回去。
如今跑是跑不了了,反应越大,越会被当成精神失常再抓回来。
沈翩翩打算先去那边再伺机而动。
——
护送沈翩翩的魏家护卫原本正在换班,莫名其妙就被闯进来的漠北士兵抓了起来。
等弄清楚他们是姑苏魏宅的人,为首的大胡子才知是闹了乌龙,把王爷的女人当成被拐少女给送走了。
大胡子吓得冷汗直冒,忙连滚带爬去驿站见魏潜。
魏潜才刚处理完那几个胡人细作,就听大胡子说沈翩翩在这家客栈下榻。
而刚刚,被搜楼的士兵们归到被拐少女中给带走了。
魏潜眼皮子一跳,拇指指腹刮了刮先前处理细作时溅在脸上的血。
“王爷,卑职现在派人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魏潜站起身,将弯刀往腰间一挎,“不必忙活,兄弟们劳累了大半夜,让他们早些休息,我正好要去衙门,顺道看看。”
大胡子挠挠头,应城衙门在东面,给少女们包下的客栈在西面,这“顺道”是怎么个顺法?
——
沈翩翩主仆三人被安排到了客栈二楼的其中一间房。
漠北的客栈不比江南,这里随时都有沙尘。
早上才打扫过的房间,这会儿已经蒙了一层灰。
一进屋,青蔻就抄起盆架上的毛巾开始擦拭桌椅。
青穗则是在窗边转悠了一圈,随后轻手轻脚地回来跟沈翩翩道:“姑娘,那些守卫好像只守客栈前面,后面没人,婢子想着,把榻上的帐幔撕下来拧成绳固定在窗上,我二人合力,定能将姑娘送出去。”
这些天,姑娘一直催促魏家护卫赶路,为的就是去见定北王,救老爷和大少爷。
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要真等到明天早上,她们还没见到定北王,就得被这些人送回江南了。
青穗目光灼灼,越发觉得自己的法子可行。
谁知,沈翩翩却摇头,“不妥。”
“楼下那些守卫并非十恶不赦的匪徒。”她说道:“他们是来救人的,倘若我们偷偷一走了之,到了明日名册对不上,他们会被问罪的。”
青穗满心着急,“可此时不走的话,难道姑娘真要跟着他们回江南吗?”
沈翩翩淡淡一笑,“放心吧,我已经有法子了。”
——
魏潜骑马跑出一段路后,才想起来自己脸上的血污还没清理。
行伍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军中粗糙的生活。
碰到打仗的时候,几天洗不上一把脸也是常有的事。
到客栈时,魏潜第一时间让人给他打了盆水。
木盆放在大堂的桌上,他撸起袖子弯腰掬起一把水,正准备就这么简单洗洗。
忽然想到什么,他又让小厮取了洗脸膏过来,难得的斯文了一回。
擦脸的时候,魏潜留意到了自己掌心厚厚的茧子,以及被漠北风沙吹成古铜色的肌肤。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了一抹娇娇软软的身影,随后眼神跟着黯然下去。
她的身边,从来都是沈时聿和宋敛那样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他和宋敛做这桩交易,在任何人眼里都是趁人之危,她该是恨死他才对。
正当魏潜思忖着要如何面对沈翩翩时,沈翩翩戴着帷帽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打扰了,请问这里的主事是谁?”
沈翩翩是土生土长的姑苏人,声音绵软酥骨,带着江南特有的柔韵。
魏潜听出来是她,脊背紧紧一绷。
那边小厮走了过来,刚要开口,魏潜突然抬手制止了他,转身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三尺的娇人儿,尽量克制住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我是,姑娘有事吗?”
沈翩翩一眼认出他来,正是登记的时候,骑在黑马上的男子。
当时隔得远,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此时离得近了,才看清这张脸轮廓分明,锋利冷峻,喉结突出,眉眼间藏着几分狂野不羁。
他很高,身形格外的挺拔健硕,衬得沈翩翩站在他面前十分娇小。
体型差的对比太过强烈,沈翩翩无形中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不同于兄长的温文尔雅,这人看起来野性难驯,应该不怎么好说话。
跟他交谈,恐怕还得好好斟酌一下言辞。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神色似乎有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紧张。
沈翩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她很快收了思绪,回归正题,语气恭敬,“敢问,您可是应城的将军?”
魏潜迟疑了一下,随后颔首,“嗯,我是。”
半点没有在她面前承认自己身份的勇气。
那就找对人了。
沈翩翩松了口气,缓缓道来。
“本来这件事是要家父亲自出面的,但既然小女子阴差阳错来到了漠北,不如就由我来传这个话好了。”
魏潜认真听着,没出声。
沈翩翩继续道:“小女子家中经营丝绸生意,有些余钱,家父听闻早前京中曾下旨让漠北军饷自筹,有心出一份力,愿意捐银钱百万两。只是此事,小女子需要当面与王爷详谈,不知将军可否帮我引见?”
这是沈翩翩刚想出来的第二个筹码。
一来,能让自己顺利去往定北王府。
二来,如果定北王不中她的美人计,那她就倾家荡产花百万两银子,买爹爹和兄长两条命。
虽然这么一来,等同于把沈家家底掏空。
可比起父兄的命,银钱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魏潜眉梢微挑。
皇帝年幼,盛京如今是太后垂帘听政。
年前太后突然下了懿旨,说国库亏空,让漠北的军饷自己筹备。
百万两雪花银,这对于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可她是被宋敛出卖,强行送到漠北来的,明明能借着此次大好的机会顺理成章被官府庇护送回江南。
她为何会突然提出愿意给漠北捐献军饷,还要与定北王面谈?
一旁的小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有些余钱?百万两雪花银?她以为她爹是首富吗?
这姑娘怕不是被拐途中伤到脑子,精神失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