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漠北夜晚的星星比江南的更为清晰明亮。
君三娘拎了壶酒,让人备了些点心,搂着沈翩翩的细腰,一跃上了房顶。
沈翩翩第一次飞这么高,吓得惊魂未定。
君三娘把人放下,笑看着她,“要不要紧?”
沈翩翩在屋脊上坐稳,扯了扯唇角。
“有过一次经验,以后大概就能适应了。”
想到什么,她又问:“君姐姐为何邀我一起赏星星?”
君三娘坐在她旁边,递了块点心给她,这才抬起酒壶,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酒。
随后望着天上的星星,叹气道:“我的好姐妹红澜走得早,跟那两个糙老爷们儿又没什么话题可聊,难得定北王府来个姑娘,还是个美人,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所以想单独跟你说说话。”
说完,她偏头看着沈翩翩,弯唇一笑,“这个理由,可还充分?”
沈翩翩有些过意不去,“君姐姐是戍边杀敌的巾帼英雄,能与你一同赏月观星,才是我的荣幸呢!”
君三娘深深看了沈翩翩一眼。
“沈姑娘,贵府的遭遇我有所耳闻,被迫来了漠北,你恨吗?”
沈翩翩抿紧唇角,片刻后,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来。
“恨。”
“恨相伴长大的竹马负了你,还是恨魏潜那小子把你带来了漠北?”
沈翩翩苦笑,“王爷为人正直,品行端方,他的出手对我而言那是雪中送炭,我感恩都来不及,怎会恨他?”
“那就是恨竹马负了你了?”
负了她吗?
从出事到现在,沈翩翩还是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问题。
很显然,她对宋敛是失望的。
可这种失望,源自于宋敛辜负了爹爹的栽培和信任。
从前在家时,因为爹爹信任宋敛,所以她也就跟着信任宋敛。
因为爹爹喜欢宋敛,所以当爹爹有意促成她和宋敛的婚事时,她没有反对。
一直以来,宋敛在她心里就跟兄长是一样的。
想到这些,沈翩翩含恨道:“他不是负了我,他是负了整个沈家。”
等救出爹爹和兄长,宋敛欠沈家的,她会一笔一笔全部讨还回来。
君三娘望着她暗暗叹了口气。
都说单相思最是卑微。
以前她从不理解这种感情,直到沈翩翩出现在漠北,她才从魏潜身上看到了。
意中人就在眼前还要狠下心把她拒之门外。
原来并不是不爱,反而是爱到了骨子里。
怕亵渎她;怕伤害她哪怕一丁点儿;怕她因为有求于人而轻易献出自己将来后悔,以至于毁掉后半生的幸福;万事以她的感受为先。
不敢逾越半步,不敢表露半点自己的真心。
其实每一次拒绝,都堪比往小五心头剜肉吧?
这还真是,卑微到了尘埃里呀。
不过想到沈翩翩刚才亲口说不恨魏潜,君三娘又高兴地喝了口酒。
“你不怨小五就好,否则那傻小子会自责死的。”
说完这一句,君三娘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嘴瓢说错了话。
她一阵懊恼,只能暗暗祈祷小姑娘没听出来。
然后仰起脖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酒来缓解气氛的尴尬。
沈翩翩却是眼眸微闪,反复回味着君三娘的那句话,脑子里有东西一晃而过,随后猛地察觉到了什么。
小五将军,小五……
她记得很清楚,定北王魏潜在天戟五虎中,按年龄就排第五。
而且刚来定北王府的那日,青穗还小声嘀咕过,说比起定北王,送她们来新潼城的小五将军更像是漠北的王。
当时沈翩翩并未做他想。
毕竟她从来没见过魏潜,而送她来王府的,又是应城的将军。
将军总不能扯谎吧?
何况到了王府,所有下人都是对着另外那位喊王爷的。
如今想来,好像错了,全都错了。
之前自动忽略掉的细节,这会儿才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初见的时候,他并没有主动承认自己是应城将军。
反而是她问他是不是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最后才点的头。
再者,“小五将军”一个“部下”,竟然那么清楚定北王府后宅之事,知道定北王没有姬妾。
不止如此,他还能擅自做主替定北王请江南厨子做饭款待她,美其名曰不能怠慢了王爷的贵客。
最最重要的是,那天晚上在客栈,当她表明自己的身份,并且说出沈家准备捐献军饷时。
旁边的人都已经瞪圆了眼珠子觉得她精神失常了,她却没有从他眼中看到丝毫的怀疑。
她证明身份的那块玉,他也没有接。
可见,他一早就知道是她,所以压根不用证明。
甚至于,最后还亲自将她接来了王府。
他说他是为了报恩。
报恩为何要隐瞒身份?
此处明显说不通。
还有,演武场上抱她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
——
隔天一早,沈翩翩又提出了要见小五将军,请丁嬷嬷前去通传。
来到前院时,魏潜仍旧住在昨日的客房,他很珍视从不离手的那把弯刀,手中捏着帕子在一遍遍擦拭。
见到沈翩翩,他迅速收刀,挑眉,唇边露出一抹不羁的笑。
“今日王爷在府上的,沈姑娘为何不直接去主院找他?”
沈翩翩小声嘟囔,“王爷不待见我,躲我跟躲瘟疫似的,我不去找他,他肯定在了,我若是一去,他马上就能躲没了影。”
说到这儿她叹息一声,很快将话题扯到魏潜身上来。
“倒是小五将军你,身为应城的将领,一直待在王府不会影响军务吗?”
这种问题的标准答案,魏潜想都不用想就能信手拈来。
“前几日在应城抓了几个细作,细作们为了活命,严刑之下被逼吐露了一些机密,王爷特地留我,便是为了商讨应对之策。”
沈翩翩险些听笑了。
这人是怎么做到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呀?
“沈姑娘呢?来找我何事?”魏潜开口。
沈翩翩本来是为了验证那天演武场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而来的。
可现在想想,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本来就是抹不掉的记忆。
就算真的是他,他不承认,她索性也装不知道,大家自动失忆无事发生也挺好。
“我想请将军帮我给王爷传个话。”
沈翩翩说:“我父兄肯定是被冤枉的,但死的毕竟是盛京首辅的嫡长子,首辅大人悲痛之余,难免会迁怒到沈家头上。”
“还请将军帮我求一求王爷,安排些人手护我父兄周全,大恩大德,小女子来日必当涌泉相报。”
上辈子,爹爹和兄长便是这么死在狱中的。
她都还来不及见他们最后一面。
“沈姑娘放心,这些事王爷早有安排,他也相信你父亲和兄长是无辜的,过不了多久,姑娘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