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八,冬至。
大邺的冬天又干又冷,灰色的云压得很低,酝酿着一场大雪。
光秃秃的枝丫也被寒意吹得瑟瑟发抖,风刮到人脸上像刀子似的。芷阳宫内更是早早烧起了火墙,室内极其温暖。
经过云霜的连日调养,俪贵妃气色好了许多。
近日皇帝日日来芷阳宫躲着,原因是收到了漠北总督顾承宗的上书认罪,战俘营看管不力,致战俘逃走,顾承宗率骑兵卫追击,全歼战俘,包括巴鲁。
百官闻言立时炸开了锅,吵得不可开交,文官以玩忽职守,看管不力,罔顾国法为由要求严惩,武将却说顾承宗忠君报国,大败北岐,虽有小错,瑕不掩瑜,应该嘉奖。
连南境安邕王宋桓庭也上书求情从轻处罚。大臣们争执不休,皇帝日日上朝被吵得头痛,没个定论,只得让亲军卫亲自去漠北,先把顾承宗带回邑都再说。
“陛下脸色疲惫许多…臣妾命御膳房准备了苁蓉羊骨汤,冬日喝最是滋补。”
皇帝倚在罗汉榻上,俪贵妃跪坐在一旁,青葱一般的手指轻轻地为他按摩太阳穴,缓解疲惫。
皇帝摆了摆手,端起炕几上的茶杯饮了一口:“这几日,朝廷上的事有些棘手。”
“妾身愚钝,不懂朝局,可实在不忍见陛下如此烦忧。”
俪贵妃手上的动作更轻了,柔若无骨,声音娇软,若有似无地撩拨人,皇帝伸手把人拉到身前,抱在怀里:“还是爱妃这里好,温香软玉,美人在怀,自百病全消。”
俪贵妃瞥了永景帝一眼,把脸埋进皇帝的怀里:“臣妾担忧陛下,陛下却来取笑臣妾。”
皇帝见此没忍住偷了个香,气氛有些暧昧,俪贵妃却从他怀里挣了出来,亦娇亦嗔地责备:“这青天白日的,云霜她们都在外殿候着呢。”
皇帝心痒难耐,却还是忍住,大笑起来。
俪贵妃坐在皇帝对面,为他添了杯茶:
“臣妾不懂前朝之事,不能为陛下分忧,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妾听闻谢首辅为官数十年办事周全,很是得圣心,他或许会有两全之策呢?”
“哼!”闻言皇帝轻哼一声放下杯子,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
“谢德安这个老家伙,自上次合光殿一事后,便称病不出,朕昨日派人传召,居然说病得下不来床了,真是岂有此理,难不成是想让朕亲自去请吗?”
“什么?”俪贵妃颇为惊讶的样子,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柳眉微颦,随即担忧起来。
“怎病得如此严重,陛下应该派太医去瞧瞧,谢首辅为了朝廷也是鞠躬尽瘁了。”
皇帝见她想法如此单纯,不由得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他哪里是病了,太子一事,他是觉得朕下了他和皇后的脸面,给朕脸色看呢。这个老东西,得了朕的恩宠,竟敢在朕的面前拿乔!”
皇帝对谢德安更加厌恶起来。
俪贵妃闻言俯身靠近皇帝,食指轻轻地在他手心里轻轻地挠,一下一下,仿佛带了幽怨的心事一般,简直挠到皇帝心里去了,让他半边身子都是酥麻的。
可她偏偏眉目低垂,乖顺又温柔:“陛下应该去看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许久不出景仁宫了。
或许,陛下去看了皇后娘娘,娘娘心情好了,谢首辅的病自然也好了,便能为陛下分忧了。”
“怎么?把朕推去景仁宫,你倒舍得?”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的涟漪翻出浪来,拍打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皇帝推开炕几,又把人拉进怀里,与她四目相对,手在她的后腰摸了一把,就想往里蹭。
梁下三彩长明灯透过琉璃灯罩透出柔和的光,烈焰焚身,灯芯噼啪作响。
俪贵妃窝在皇帝的怀里,眼波流转,眉目如画
“陛下之事乃天下万民,社稷江山的大事,臣妾小小女儿家的心思怎可与之相提并论,朝堂安稳,陛下欢颜,臣妾便是如愿了。”
俪贵妃的话熨帖周全,叫皇帝更加怜爱,心里更加厌恶皇后的不识大体,故作姿态。
“她父女二人想拿捏朕,朕偏不如她的意,谢德安在首辅之位上待了太久,都忘了何为君臣了!
哼!真以为朕离了他便没有办法了吗?”说完皇帝翻身把人压在榻上,去亲吻她的眼。
“美人在怀,良辰美景,怎么净说这些糟心事呢,太煞风景,如今你终于出了月内,要做些有趣儿的才行。”
“陛下……今日请了卫国公他们在立政殿议事,时辰要到了。”李明玉瞅了瞅时辰,硬着头皮在门外道。
“就说朕身体不适,推着便是。”被打断了的永景帝面露不快。
“这……”李明玉有些迟疑。
“陛下。”俪贵妃从他怀里挣脱:“国事要紧。”
永景帝攥着她的衣衫不肯松手。
“若是被翰林院的江大人知道了,又要上书劝谏,说臣妾魅惑君主了。臣妾可担当不起。”俪贵妃侧过身子,眼尾一瞥永景帝,既嗔又怨。
“好好好,那朕晚上再来看你。”永景帝大笑,终是放开了人。
永景帝带着李明玉离开了,清歌端了盆水进来,俪贵妃洗了手,又抽出怀里的丝绢仔仔细细将手指擦干净了,面色才好看了些。
没过多久,春莺便端着膳盒来了。
俪贵妃拿起汤匙舀了一口,刚要吃,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云霜连忙上前给她顺气,清歌端来茶水给她,俪妃摇摇头,没有接。
“娘娘今日身体不适,药膳过会再吃,你先回去吧,等晚上再来取食盒。”云霜对着春莺说道。
春莺不敢多说什么,躬身告退出去了。
等人走远了,俪贵妃坐起身来,端起刚才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嗓子,抬眼看了一眼清歌,清歌立时出去了。
不多会,便端来一碗加了明矾的清水,云霜拿银针试了药膳,银针毫无变化,随即把银针放进明矾水中,银针表面立刻变成了绛紫色。
云霜和清歌对视一眼,要说的话全哽在喉咙,涨得心口疼,一时间殿内静悄悄的。
清歌最先忍不住,声音颤抖:“这贱婢已送了三个月的药膳了,若不是云霜姐姐发现得早,后果……”
“清歌,先把东西处理掉”。俪贵妃倒是神色无异,看了眼药膳:“不要叫人发现了。”
“娘娘放心。”清歌端着东西出去了。
春莺晚上来娶食盒的时候,见与平时并无异样,且清歌待她一如往常,也稍稍放了心。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芷阳宫的药膳日日不断。
春莺这日来时候,俪贵妃咳得很是严重,隐隐约约见月白色的绣帕上一抹红,没来得及细看便被收回了手里。
春莺心里大概也有了计较,出了芷阳宫,绕着东边的御花园来来回回走了三趟才拐进了景仁宫。
清歌见她进去了,便不再跟,转头回了芷阳宫。
“果然是皇后。”俪贵妃并不惊讶,只是面色有些冷
殿外的风停了,却更冷了,雾气袅袅的,空气里像蒙了一层灰蒙蒙的纱。
连日不见太阳了,云层太厚,看来雪马上要下了,势头必定不小,今年又是一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