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裴晏之感觉到楚蓁那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捏了两下,似在说,听话。
他用力点头,认真道:“是的!”
他很听话的!
接着,他又急急地转头对谢氏道:“娘,二嫂受伤了,您那里有金疮药吧?”
“有有有,你别急。”谢氏柔声安抚幼子,心里略有些惊讶,又瞥了楚蓁一眼,奇怪幼子怎么突然和她变得亲近起来。
李班头眯了眯眼,来回看着楚蓁和裴晏之,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裴三太太黄氏扶着老太太走了过来,她低嗤了一声,发出质疑:“楚蓁,你要不是想逃跑,为什么要拎走你的包袱?”
“娘,您说是不是?”
黄氏问裴老太太,老太太抿着嘴角,不置可否。
李班头的眉心皱成了“川”字,握着刀鞘的手下意识地攥了攥。
“包袱?”楚蓁恰如其分地露出既狐疑又震惊的表情,无措地说道,“我没拿包袱啊,我的包袱不见了吗?”
实际上,原主拎出来的那个包袱早已经被她悄悄地藏进了空间里。
黄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楚蓁,发现她身上确实没带那个包袱,心里也有些惊疑不定。
“她的包袱难道是被贼给偷了?”另一个姑娘不太确定地猜测着。
说着,她不安地往后方的驿馆望去,“这驿馆里会不会有贼啊?”
其他裴家人全都脸色一变,心里急了,纷纷回屋去看着自己的行李,生怕再遭贼。
半个月前,整个裴府被锦衣卫抄家,各房所有家财皆被充公,家中的奴婢被统一发卖,裴家人两手空空地被赶出了京城,只在京外的十里亭得了一些亲朋故友送来的盘缠,他们现在就要靠这些盘缠渡过漫长的流放之路,等到了岭南,还要以此安家。
李班头看了看身后另外两名衙差。
两个衙差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们也不知道。
心里想的是,这驿馆就住了这么些人,要么是有贼人偷偷溜进驿馆行窃,要么就是这驿馆的人手脚不干净。
衙差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对他们来说,到底是谁干的,也不重要,左右这也不归他们管。
李班头思量了一番后,很快就有了决定,粗声警告楚蓁了一句:“楚氏,下次出去前记得打声招呼。”
跟着他又不耐地对在场其他人道:“时候不早,明天天亮要出发,全都快去休息吧。”
他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将人犯押送到目的地,否则连他们也要受罚。相比之下,楚蓁丢了个包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衙差们像赶羊似的把裴家人都赶回了驿馆一楼的大通铺,一股混合着汗味、霉味、烟味等等的异味扑面而来。
这间驿馆的大通铺相当简陋,墙皮脱落的墙体有些发霉,两排相对的大通铺,中间留了一条不宽不窄的过道。
“娘,这里好臭。”二姑娘裴如彤走到铺着破旧被褥的炕前,皱了皱鼻头,将秀美的鹅蛋脸埋在二太太甄氏的肩头,委屈地嘀咕了一句。
像这样的环境是从前的裴二姑娘根本无法想象的,从前在京城的裴府,便是府中奴仆住的地方也比这里好上一百倍。
可今时不同往日,裴家举族获罪,作为罪人,他们哪怕身上还有些银钱,在沿途的驿馆也只能睡这种最差的大通铺。
甄氏自是心疼女儿,甚至于有些后悔没早早地把女儿嫁出去,但现在,她也只能安抚地拍拍女儿的背,柔声道:“彤姐儿,忍一忍吧。”
“早些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他们这一家子离开京城也才五天而已,甚至还没出冀州地界,这段路过来还有驿馆可以住,可此去岭南数千里之遥,这一路难免路过那些个穷乡僻壤之地,得风餐露宿,后头还有的苦头吃呢。
裴如彤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与母亲一起上了右边的通铺。
“二嫂,快,坐这里。”裴晏之风风火火地拉着楚蓁到屋子的西北角,拍了拍炕,示意她坐下。
谢氏从包袱里找出了金疮药,但没有交给裴晏之,而是对楚蓁道:“楚氏,我来给你上药。”
楚蓁依言坐下,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目光很快落在了右手边的青年身上。
身形颀长的青年一动不动地平躺在炕上,一袭素净的白袍,那鸦羽般的黑发衬得他的面庞苍白如雪,轮廓狭长的双眸紧闭,鼻梁高挺,优美的薄唇惨淡得近乎没有血色。
他的周身散发着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药味。
这个青年就仿佛月下竹林中的一抹初雪,清冷,高贵,哪怕一身粗布素衣,也掩不住他通身那种月白风清的风华。
即使昏迷不醒,依然眉目如画,俊美无俦。
只是这么看着他,楚蓁就觉得一种用言语难以形容的感觉自心头汹涌而来,五味杂陈。
她知道,这是属于原主的情绪。
眼前这青年就是原主的便宜夫君裴锦之,裴家长房次子。
相比他以勇猛善战闻名天下的父兄,裴锦之温润如玉,惊才绝艳,十三岁上战场,十五岁中解元,允文允武,曾经他是京城最闪亮夺目的一颗星辰,是京城所有少年郎仰望的对象。
如今,星辰坠落了。
月前,裴大元帅战死西北,在战场上中了毒箭的裴锦之被押回京城受审,却因为毒发,昏迷不醒。
哪怕裴家人精心照顾,他的身体也在一点点地变得消瘦。
谢氏动作麻利地处理好了楚蓁的伤口,心情复杂地来回看着她和次子。
这两人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若是从前,谢氏怎么也不可能让楚蓁这么个目不识丁之人成为她的儿媳,她的锦之才冠绝伦,光风霁月,怎么能配一个粗鄙怯懦的草包?!
她固然同情楚蓁自小被掉包的遭遇,可楚家出了这样的疏漏,总不能由他们裴家来背这个锅吧!
谢氏看不上楚蓁,也看不上楚识玥那个鸠占鹊巢的假货——便是楚识玥再出众又如何,假的终究是假的。
而现在……
看着昏迷不醒的次子,谢氏心如刀绞,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淡淡道:“楚蓁,快睡吧,明早我给你换药。”
楚蓁轻轻地“嗯”了一声,和衣在谢氏与裴锦之之间躺了下来,几乎下一瞬,屋内的烛火被吹熄。
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只隐约听到衣衫摩擦的窸窣声,外头的风拂枝叶声……以及很快响起的打鼾声。
楚蓁轻抚右掌心的叶形胎记,掌心一热,意识再次进入空间。
取了一滴灵泉喂给自己后,她就合上了眼,养精蓄锐。
待屋内所有人都入睡后,楚蓁突地睁开了眼,无声无息地从炕上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