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柳氏站在廊檐下,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呀,欢姐儿回来了?”
又斜着眼上下打量,“真掉河里了?”
常欢眨眨眼睛,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
可不咋地,都被水泡湿了。
风一吹,前额本就不大富裕的几条刘海张牙舞爪的。
手臂也起了层鸡皮疙瘩,一片凉意。
这会儿,衣裳,鞋子,头脸。
都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不过,也不耽误她说话。
“好叫您知道,的确刚从水里……爬出来。”
她笑着伸出两只手,龇着牙,比划着恶鬼咬人的凶样。
“啊!!欢姐儿……”柳氏惊跳着,脸色难看,“你不……不会是被水鬼附身了吧?”
这妇人看着是个作精的性情,却这么不经吓。
吴氏作诚惶诚恐样地上前,拉着常欢到一边儿的柴房门口站定。
“三嫂,欢姐儿刚掉进了河里,有点吓着了,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呢,你别和她计较许多。”
“她装模作样吓唬人,我说她一句就是和她计较啦?”
柳氏抚着胸口,盯着常欢的脸瞧。
“三嫂不是那爱计较的人。”吴氏顺着对方的毛捋。
柳氏哼了一声,“快些收拾收拾自个儿吧,饭还等着你做呢。”
这话是对着常欢说的。
常欢直直望进柳氏的眼,歪着头,道:“三伯娘,三姐只差我一岁吧?”
这就是老太太的同伙,给老太太出主意的三伯娘啊。
柳氏眼皮一跳。
又听常欢幽幽地道:“二姐定了亲,三姐可没有。”
柳氏下意识接着话:“……欣姐儿身子骨弱,多养两年再说的。”
常欢作了然状:“哦……那,我老姑是不是更合适?”
老太太老来得女,长到现在,也是能说亲的年纪了。
这下,不单柳氏,就连吴氏,都不由被吓了一跳。
都是清楚,常欢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两人均用“你疯了吧”的眼神看她。
别说是一个常欢,老常家现有的几个孙女加起来,那都是比不上一个老姑值钱的。
常欢在老太太眼里,尚且连一个亲孙女的分量都不如,又怎么可能把她跟心肝肉老闺女相提并论。
吴氏手一抬,就要去捂常欢的嘴,“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老姑……”
“嘭!!”
堂屋的门被从里头打开,一张矮木凳飞了出来,砸在院子的地上,生生把硬实的地面砸出了个小坑。
“哪个黑了心,烂了肝的,敢动我宝儿的主意?老娘非撕烂她,生吃了不可。”
气急败坏地。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
这老太太躲着不见她,是气她不同意这门亲,试图挑战她大家长的权威。
也是没脸见她,多少有点心虚。
大概是也以为她跳河去了,以死明志?
这事,连常欢自己也是不明就里的。
不过,倒是可以拿来刺刺老太太。
她可不是原主,软柿子一般。
“看看,您自个儿不舍得把老姑和亲孙女推出去换钱使,就来祸害我。
好事轮不着我,干活少不了我。
吃都吃不饱,还要把我换彩礼给三伯还赌债,给二哥送束脩。
三伯这银钱拿着不亏心?
二哥拿着妹妹的彩礼钱作束脩,就这么理直气壮?
老太太,您怎么能可着我一个人薅呢?”
常欢看着堂屋的两扇木门,语气不悲不喜,“老常家就没有一个能站出来顶事的人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坡下竹林吹过来的风,都令人觉得震耳欲聋。
许久,柳氏才找到自己的双下巴。
“欢姐儿这是,要上天啊……”
不单老太太最宝贝的老闺女,她敢拿出来做筏子。
竟是连老太太最看重的儿子孙子,也敢质疑。
这小姑娘惯常一副哑巴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怎么这会儿胆大包天起来了?
她还暗地里和常老三嘀咕,这欢姐儿比老四那对双胞胎更像亲生的种。
常老四就是个闷头干活的,话不多说,家里啥事儿也不怎么参与发表意见。
她开过来这么些年,除了常老四娶吴氏和昨天常欢那桩事,就没见过常老四屋里闹出过那么大动静。
平时的常欢,也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指东,她就不会往西。
反而常老四和吴氏生的一对龙凤胎,性子就和常老四不大像。
这屋子里头,都默认常欢这姑娘是个好欺负的。
可眼下院子里站着的常欢,虽头发凌乱,小脸发黄瘦巴,但身子站得笔直,眼神清亮。
语气虽轻飘飘地,却句句似带着针尖,说出来的话直刺人的心房。
这可不像平时的那个小透明。
柳氏莫名地,有点怂。
她默默退回了西厢房的门口,打算作壁上观。
吴氏抿着嘴,她拽着常欢的手就要把人带进旁边一间屋里。
常欢偏头看吴氏,就着她手上的力气,顺势进了屋。
这身上的衣服贴着皮肉,也是真的不舒服,得换。
刚进屋站定,身后就有关门的声响。
还没等她仔细瞧瞧屋子,眼角便瞥见吴氏的巴掌扫过来了。
好家伙。
方才站在外头,跟个背景板似的。
关键时刻也不曾替自己姑娘说句话。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常欢哪里能让她得逞,迅速抬手一挡,对方手腕就被抓住了。
“你最好给我个说法。”
常欢皱眉。
本来就心情欠佳。
原身这亲娘是个表里不一的,在外人面前还端着一副慈母的架子,背地里却直接上手了?
那手劲大得。
要不是原身干惯粗活了,手上也有点力气能拦得住她,这巴掌怕是已经落在她脸上了。
是不想维持母慈子孝的现状了?
一掌没打到人,吴氏也没再继续动手。
她自顾自地在靠土墙的一张木板床上坐下,只是再看向常欢的眼神,带着一丝失望的情绪。
“欢姐儿,你没遇上人?”
常欢正在打量这间……睡房。
姑且算是睡房吧。
如果靠里的墙边上没摆着那么张简陋的木板床,她都看不出这是间住人的屋子。
各种乱七八糟的农用工具凌乱摆在角落,还有几捆劈好的干柴,成捆的麻袋。
墙皮是没有墙皮的,露出的土砖块表面粗糙,还掉了不少土屑。
常欢眼睛又落在吴氏坐着的那张床上。
这也不是一张正经床,就是两块木板临时搭凑的而已。
蚊帐更没有一张。
不能再简陋了。
她对上吴氏,掩下心底的不适,轻笑:“你很失望。”
先不说原主跳河与否,她几乎能肯定,这件事,吴氏在里面扮演了某种角色。
推波助澜?
暗示劝说?
吴氏心里大抵是确实失望,叹了口气,“今早好不容易听到的消息,没想到,却是假的。”
常欢没想让她蒙混过关,“你从哪儿听来的?你知不知道对方是谁?”
“还有……”她凝视这位亲娘,“方才为何动手打我?”
吴氏没有正面回答,从床头一角摸出一套打了补丁的衣裤,递给她,“咱们说好的,进了老常家的门,从此就好好做个老常家的人。别去惹老太太。”
“任人打骂?”
“屋里头有人打你?”
“骂与打,有什么区别?”
她的记忆里中,老太太待她,从来就没有软和过。
现代里,她是在爷奶亲戚们的疼宠下长大的,从小是亲人朋友口中从不惹事的乖女。
何曾有人给她委屈受?
原主真的过得很窝囊啊。吴氏无言,甚至疑惑:
“……这一向,不都是这般过来的?不挺好?”
“不好,不过混一口饭吃。”常欢低头抖开灰扑扑的衣裤,眼前一阵肉眼可见的灰尘翻滚。
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如今可能连口饭都吃不上了。”
吴氏语气责怪,“谁让你和老太太闹没脸的。”
“怪我咯。”
常欢把灰尘抖干净,就赶人,“若是没什么事,烦请先出去一下,我要换衣裳。”
问,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无非就是奔着某种好处去的罢了。
只是心下感叹,吴氏太豁得出去。
但凡被人瞅见原主湿着身和一个男子待在一处,就古人的保守思想,她已经清白不保了。
在吴氏那儿,亲亲的姑娘,说豁出去就豁出去了。
简直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