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凉的水冲洗赤裸身躯,手腕的疤痕触目惊心,白嫩的右大腿内侧纹着一只黑天鹅,和她优柔的形象截然不符。
洗完澡,乔苡沫躺在床上看笔记本电脑,犹豫再三,将简历投了过去。
她赤脚走到阳台,关上推拉门,熟练的点燃香烟。
郊区的夜晚不如市区灯火通明,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妈咪!”卧房门被打开,乔苡沫连忙扔掉烟踩灭,拿香水在身上喷。
她推开推拉门,抱住扑过来的儿子。
小团子在她身上吸嗅,小奶音幸福道:“妈咪好香啊!”
乔苡沫了摸着他湿漉的卷毛:“外公给你洗的澡吗?”
乔父拿着吹风机站在门口不好意思进来,紧张无措:“刚洗好还没给他吹头发,他跑来找你了。”
乔苡沫牵着小团子的手,接过吹机,温声道:“谢谢,我来吧。”
面对女儿对自己陌生的客气,乔父万般自责,他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又无从下口。
多么希望乔苡沫狠狠骂他,而不是一点怨气都不曾表露。
关上门,她温柔的给小团子吹头。
“妈咪,爸比为什么不在家里睡啊?”
“爸比回他自己的家了。”
“这里不是爸比家吗?”小团子眨巴着大眼睛,天真纯粹。
乔苡沫笑笑,耐心解释道:“你看啊,这里有外公和舅舅,是妈妈的家。但爸比也有家人,所以他要回有自己家人的家。”
小团子不太明白,爸比和妈咪难道不是家人吗?
眼睛忽然闪烁,小团子兴奋说道:“我知道了!爸比和妈咪没有结婚,所以不能睡在一起,等妈咪跟爸比结婚就能睡一起了,对不对呀?”
乔苡沫不可置信:“谁跟你说这些?”
“安诺妈咪啊!她说你带我回中国,就是要跟爸比结婚的!”
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
小团子兴奋的手舞足蹈:“妈咪和爸比要结婚咯!我能有小妹妹咯!我是四岁的大哥哥咯!”
乔苡沫捂住他的嘴,眼神警告:“你忘记我跟你说过什么?”
“我叫小团子,今年三岁。”小团子扁着嘴委屈兮兮的,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闪着水光。
这么可爱童真的小孩,水汪汪的大眼睛,谁看了都不忍心责怪。
乔苡沫打开药箱:“吃完药睡觉吧。”
“可是我不困。”刚回国,时差没倒过来。
“那妈咪给你放动画好不好?”
小团子摇头,感觉快哭了。
“你想干嘛?”
“我要去找外公和舅舅玩!”小团子身形机敏,一溜烟跑去打开门又关上。
乔苡沫无奈,小家伙装可怜真有一手,每回都能被骗。
真不知道跟谁学的!
小团子闹腾一宿,乔父和乔语撑着困意陪着,直到凌晨五点小家伙才歇下睡着。
乔苡沫也是一宿没睡,可能时差缘故,又或许心事太重,在阳台抽了一晚烟。
早晨看到客厅躺着的三个人,乔父躺沙发,小团子趴在身上,乔语睡在地上不忘抓着肉乎乎的小手,似乎是怕小团子摔下来,自个当肉垫。
晨光熹微,和谐温馨。
乔苡沫心情舒缓,蹑手蹑脚的过去抱小团子,动作很轻,乔父还是醒过来。
安置好小团子,乔苡沫回到客厅,客气的说:“辛苦了,去房间睡吧。”
乔父揉了揉眼睛,笑道:“已经睡醒了。饿了吧?我给你做早餐!”
“不用。”乔苡沫话刚说出口,乔父直接去厨房准备。
竟然回国,再不习惯也该去适应。
乔苡沫拍醒地上睡觉的乔语:“地上凉,去房间睡。”
乔语睡眼惺忪:“几点了?”
乔苡沫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八点一刻。”
乔语蹭的站起来,光脚往外冲:“完了,要迟到了!”
乔苡沫拽住他,训道:“没吃早餐呢,迟到一天不打紧。”
仿佛间看到以前的乔苡沫,那个表面装作讨厌,各种辱骂,却又从不遗弃,对他嘴硬心软的姐姐。
看见她脖颈处明显的疤痕,自责内疚顿生。
他忽然好想哭,克制不住压抑多年的情感,将乔苡沫抱进怀里,哽咽道:“姐姐,对不起!”
乔苡沫感到无措,或许是她太冷血,她无法对眼前同父异母,间接害死母亲的私生弟弟共情。
或许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久到伤口愈合,她不恨不厌了。
更何况,她要感谢乔语愿意放下曾经的种种怨恨,为小团子捐献干细胞。
乔苡沫推开他,扯出微笑:“这些年,还好吗?”
乔语擦掉眼泪:“嗯,佑明哥一直照顾我,我考上南大了!”
乔苡沫点头,酝酿良久,最终只说了个“嗯”。
姐弟二人坐在客厅,都没说话,气氛安静得尴尬,只听得到钟表走动的滴答声。
乔父端着一盘卖相不好的肉酱意面出来,他面色尴尬的说:“第一次做外国的东西,不太好看哈!”
乔苡沫一眼就看出意面没煮熟,不想枉费乔父心意,拿起刀叉品尝。
面条很硬,费老大劲才咬断,肉酱特别甜。
乔父满眼期待的看她。
乔苡沫脸上没有半点为难的表情,笑着说:“挺好。”
明明难以下咽,她却能面无表情吃光。
乔语去上课,偌大的客厅就剩父女二人。
乔父的张了又合,手伸出又缩回,脸上表情满满的内疚。
乔苡沫懂事拍掉乔父衣服上的毛发,宽慰道:“爸,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怪你。”
乔父抹了把脸,哽咽的重复:“对不起,沫沫,对不起!”
乔苡沫内心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原本,父女时隔十年重逢,该是怎样的?
指责父亲对母亲的背叛,把一个外面的私生子扔给她,害死母亲,让她背负责任十余年。
她应该痛哭流涕,还是愤怒咒骂?
这样才是正常反应,是吧?
可是她内心淡泊,时间冲洗一切,她已经不知道“恨”,“愤怒”,“眼泪”,到底是什么了。
乔父掩面而泣,他不知道乔苡沫这些年到底经历什么,才变得如此冷静。
明明小时候是那般活泼开朗,高兴就欢笑,生气便甩脸。她会哭会闹,而不是如今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事事面面俱到,懂事得心疼。
他情愿女儿不要太懂事,骂他反倒心里才会舒畅。
乔苡沫实在压抑,回房间到阳台吸烟。
连她自己都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囚禁的那年,还是大学见到傅瑾司的时候?
或者在更早以前,在她去临镇上高中,认识傅瑾司还是沈瑾司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