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舞阳宫正殿,容妃端坐于软榻之上,一手捏着手帕,一边盛着汤匙喂八皇子喝粥,秦嬷嬷站在一边,伸出一只手虚虚的扶在榻边,似乎是怕小孩子会滚下去。
“娘娘,奴婢查清楚了,昨个皇上在皇后娘娘处问了一嘴咱们殿下是不是快到了上书房的年纪,说是咱们五公主的弟弟,想必也是个有福的,要好好教导呢。”
容妃手中的动作一顿,竟是一个无力,汤匙就跌回了碗里:“怪不得,怪不得。”
容妃蹙眉:“贵妃最是不能忍受有人压她儿子一头,皇上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贵妃想必是上了心,这才来我宫里闹了一通,只是苦了元儿,白白受了牵连。”
容妃说着抬头,却看见了站在帘后一言不发的宁元,她连忙住了嘴,伸手招呼宁元过来:“元儿,怎么站在那啊,快过来。”
宁元回神,抬脚走了过去,手脚并用的爬上软榻,和弟弟一人霸占了一只容妃的手:“母妃,我饿了。”
容妃朝着秦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刻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宁元皱着眉,一头栽倒在容妃怀里,心中却已经算计了起来。
初来乍到时,小孩子的记忆又乱又少,害得她只以为盛世皇朝的公主有多好当,她本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如今看来,恐怕不见得了。
景朝对公主的确宽容,及笄后出宫建府,再招个驸马,又有正值壮年的皇帝撑腰,的确是富贵闲散的日子。
但是那只限于普通的公主,而不是她这个身上背着特殊待遇的公主,皇帝赐名是开心了,可却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的立场,若是容妃只此一女也就罢了,众妃子也乐的陪皇帝去唱这个福星降世的戏。
可偏偏,容妃不仅有了八皇子,还生了出来,没有外戚背景,还有宁元这个皇姐,八皇子日后的路不知道要走的多顺畅。
后宫的女人,都是闲着没事都要害害人扫清障碍呢,更遑论凭空蹦出来的自己,据她所知,自己的这位父皇可不是什么爱女如命的慈父。
景元帝在先朝众皇子夺嫡的腥风血雨里杀出来,在朝十三年,从未有过罢朝的时候,在他的治理下,景朝欣欣向荣,一片太平盛世。
他的子嗣也并不稀少,光是儿子就已经生了不下五个,公主七七八八的还有不少,大部分都活了下来,若不是有了国师那一席话,自己也只是众多儿女里平平无奇的一个。
而且除了太子,景元帝不曾亲自管教过儿女,很多皇子公主,半年恐怕都不曾见过一次父皇,就连自己这个得到景元帝过亲自赐名的女儿,也不过是几个月见一次,就连自己生了病,景元帝也只是派人来问了一句,得知没有事后,就继续埋头在朝政中。
突然到了这个冷漠的时代,宁元的心里并没有多少的彷徨,人只要活着,在哪都是活下去,她没把自己当成天选之女,认为自己到了这个世界,就是身负大气运的主角了。
若是没人护着,萧贵妃那种明火执仗来的羞辱也只是一点小事罢了,谁知道在哪个静寂的深夜,自己是不是连命没了都不一定呢。
宁元的眼眸隔着一点距离和自己年幼的弟弟对上,小孩子琉璃珠一样黑亮的眼眸漂亮极了,宁元做了个鬼脸吓他,才上了三岁的小孩被她这一吓,登时“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元儿!”容妃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却没有责怪。
宁元犯了贱,心里终于满足了一些。
听着容妃的轻哄和弟弟的哭声,宁元暗了暗眼眸。
她是没有什么一展拳脚的大抱负,但若是谁欺负到她的头上,肯定是要还回去的,作为一个现代人,宁元还学不会忍辱。
公主报仇,十年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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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时分,宁元终于见到了她这位日理万机的父皇。
皇帝的阵仗极大,走到哪里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还未到,通传的太监却已经先到了,舞阳宫包括容妃在内,大大小小所有的人全都提前跪到了院子里,等着景元帝大驾光临。
宁元也不例外,在她跪到膝盖发软的时候,景元帝这尊大佛终于到了舞阳宫的门口,宁元有样学样的跟着一起磕头:“参见父皇。”
视线里走进了一双穿着明黄色靴子的脚,宁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大手从地上抱了起来,淡淡的檀香味钻入鼻息,宁元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己的皇帝老爹。
景元帝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脸上蓄了胡须,一袭明黄龙袍华贵无比,眉眼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帝王气概。
或许是注意到女儿呆呆的眼神,景元帝脸上带了些笑容,佯装生气的问道:“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朕?”
宁元回神,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周围人担忧的目光,怯声怯气的抓住景元帝的手:“儿臣在想许久不见父皇,父皇怎么又英俊了。”
彩虹屁先吹一吹,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先夸了准没错。
被自己的女儿夸了,不管是真是假,没有一个父亲会不高兴,景元帝哈哈大笑一声,点了点宁元的鼻尖:“不大点的小娃娃,从哪里学来的词。”
说着景元帝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地上的人都起来吧,随后率先一步抱着宁元朝着殿内走去。
景元帝来之前,宁元正在和容妃用晚膳,景元帝顺手把人放到了榻上,也脱了鞋子坐了过去。
“容妃啊,你也坐吧。”见容妃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景元帝微微皱眉,大发慈悲的也赏了她一个椅子。
容妃的性子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改过,初相处时,或许会让人觉得她小家碧玉,是不争不抢的温柔良善之辈,可时间久了,这个女人的缺点自然也就展现出来了,庸懦耳根软,没有脑子,声音大点恨不得都跪在地上颤颤的抹泪。
这样的女人,可怜,却不可爱。
“父皇!”
景元帝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女儿仰着一张小脸举着手里的勺子,献宝一样的要给自己吃。
御前劝膳是大不敬,即便是皇后也不敢给皇帝夹菜,但是眼前的人还只是自己五岁的女儿,所以景元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里略微还感到了一点欣慰。
“父皇不吃,你吃吧。”
自己身前的小手还是没放下,宁元依旧还是仰着一张小脸,执拗的看着景元帝。
景元帝无奈,只能反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父皇吃呢?”
宁元面上仔细的思考了一瞬,道:“好吃。”
稚子天真的模样,让景元帝心中欢喜,他伸手捏了捏宁元的鼻子:“既然是好吃的东西,父皇当然要让给小五吃。”
见他这么说,宁元终于没有再坚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小口的吃着东西。
从一开始,宁元就知道景元帝大概率不会吃,他只是简单的测试一下景元帝的耐心,在这个宫里想要过得好,没有景元帝的宠爱是万万不行的,一个受皇帝宠爱的女儿,即便是有人想要动,也要先掂量掂量。
不然那太子,是如何在众矢之的里安稳无恙的活了十几年的。
见宁元吃的香甜,即便是吃过了晚膳的景元帝,也还是觉得食欲大动,不过他并不重视口腹之欲,只是下意识的感慨了一句:“小五的病好的这么快,可见容妃你真的用心照顾了。”
容妃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受宠若惊,又连忙行礼道:“陛下言重了,照顾公主是臣妾的本分,不敢居功。”
这副惶恐的模样,不要说景元帝了,就连宁元都觉得自己的母妃有些扫兴了,好好的一个温馨的场景,硬是又被她弄得好像鸿门宴一样。
生怕自己这个皇帝老爹觉得没意思,宁元又连忙吸引注意力:“父皇,儿臣吃好了。”
果然,景元帝又被她的话给吸引了过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要做什么,怎么连吃完了饭都要和自己说,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夸了一句:“是吗,小五吃完了啊。”
宁元乖巧点头:“元儿全吃光了,父皇要奖励儿臣什么!”
这下连景元帝都觉得有些新奇好笑了,自己的一众儿女见了自己都和老鼠见了猫一样,不管做了什么出色的事情,都是谦虚的和他说这都是应该的,他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吃光了饭还要主动要奖励的。
“你想要什么?”
宁元皱了皱鼻子,似乎是在苦恼自己的奖励,思索片刻后,她拽住景元帝的明黄色龙袍,撒娇一样的道:“儿臣要看花!看漂亮的花!”
景元帝闻言,顿时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她的脑门:“出息。”
宁元委屈的捂着脑袋,眨着眼看着景元帝不说话,仿佛只要他敢拒绝,她就敢生气一样。
景元帝败下阵来,妥协的道:“好吧,好吧,你要看什么花和朕说,朕都让人给你送来还不成吗?”
初春能有什么花,宁元本也就是随口求了个赏赐,试探景元帝罢了,若对方是个天性凉薄的人,自己就是日日赖在他身边,也不过是徒惹人厌烦罢了。
宁元随便过了下脑子,也不管这个季节有没有就要:“要梨花!儿臣要看梨花!”
景元帝闻言,轻轻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这个季节哪里有梨花,况且宫中从不曾有梨树。”
宁元当然知道没有,她要的就是没有的东西,自古以来,都是会哭的小孩有糖吃,乖巧的孩子,哪里比得上难搞的小孩来的印象深刻呢。
宁元小嘴一撇,面对景元帝的委婉拒绝,她也没有吵着闹着非要,毕竟如果太难搞,就会惹人厌烦了。
“好吧,儿臣也不是非要不可,只不过看不到梨花儿臣会难过罢了,父皇不用担心,儿臣只是有一点点难过。”
景元帝还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不好哄的女儿,放在往常,若是自己赏赐了谁,对方肯定就要千恩万谢的说只要是他赏赐的都喜欢,没有一个像宁元这样的,嘴上说着不是非要不可,但其实明里暗里一直在说想要。
倒是有点像他那些大臣说的任性儿女,得不到什么还会抱怨,这在皇家,是从来没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