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去见林瑜了?
林鹤言回到家时发现屋里一片漆黑,惯例二楼卧室的位置应亮着灯,此刻却也没有丝毫光亮。
夜风拂过,窗帘一角似乎是动了一下,尽管那幅度极其微小。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走路的步子轻了许多,一整天的疲惫在踏入家门的瞬间消失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这几年只有在沈君书身上才体会过的情绪,他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可每到这种时候,只觉得再累也值得,浑身戒备都能卸下来。
主卧的门轻轻一推便开了,迎面扑来沁人心脾的天竺葵和铁梨木混合的味道,昏暗中他隐约看到床上鼓起一团,悠长而平稳的呼吸。
于是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关上了窗户,阻挡寒冷夜风的袭击。
沈君书回到家就扑倒在床,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满脑子只有疲惫、困倦。
可就算是这样,噩梦仍然一个接一个入侵,小时候沈商庭的打骂、同学的嘲笑、那场大火带来的恐惧,还有林鹤言冰冷的眼神,每一个都让他喘不过气,胸口像压着千斤重的石头。
直到他听见熟悉的气浪,仿佛一根利针刺破困住他的膜,他才终于满头大汗惊坐而起,风很凉,他光着脚走到飘窗,透过仅有一指的缝隙往院子里看,林鹤言下了车。
在对方看过来的前一秒,风很贴心地又将窗帘挡了回去,他知道林鹤言看不见他,可三年多的习惯已成肌肉记忆,心脏砰砰直跳。
他在寂静中揣测林鹤言的一举一动,alpha推开门了,然后去关了窗,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最后身边往下一沉,铁梨木的味道铺天盖地将他裹挟,氤氲着潮湿水汽。一切都那么正常又有条理,好像今天只是他们之间平凡的日子之一。
但有些东西不是沉默了就能当做没发生的。
“今天应酬累吗?”
他背对着林鹤言,黑亮黑亮的眸子半垂,似乎在看窗户外摇曳的树影。
林鹤言呼吸的热气洒进脖颈,腰上覆上来一只温厚的手,将他往后带揽入怀里,他便顺势翻了个身,头枕在alpha胳膊,埋进坚实的胸膛。
“还行。”
嗓音有些哑,还有淡淡的酒气。
“你喝酒了?”
“应酬哪有不喝酒的,我没开车,放心。”
沈君书知道,他看见是司机送回来,林鹤言从副驾驶下的车。
“我今天看到了。”沈君书不自觉屏住呼吸,他抬起头,盯着林鹤言的脸侧,看他的反应。
“什么?”
“你和贺宇星。”
“嗯。怎么了?”
怎么了?林鹤言问他怎么了?沈君书心口堵的更厉害,他眼底通红的印记还没消下去,只是借着黑暗,没人发觉他的难堪。
“你们……要订婚了吗?”
还是问出口了,早晚都是要结束的,他现在顶着林鹤言的标记,却不是对方的正式爱人,不清不楚,等以后呢,如果林鹤言和贺宇星结婚了,那他算什么,情人?小三?
林鹤言语气一下子变得低沉,他睁开眼睛和沈君书对视:“你去见林瑜了?”
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但沈君书无需看清,这张脸他曾在三年时间里描摹过无数遍,每个细节都已经刻在心里,不用多想,他知道此刻林鹤言心情一定差到了极致,眼角眉梢或许都是冷的,那目光穿过黑暗,如实质般刺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
这句反问就可以说明一切了。
沈君书怔了一下,黑暗仿佛化作实物将他淹没,又好像周围一切都被抽空,他突如其来地想要抓些东西来维持,否则下一秒就要从高空坠落。
林鹤言发觉怀里的人似乎有些僵硬,呼吸变得急促,他问:“怎么?”
再开口时沈君书声线颤抖得不成样子,呼吸是乱的,脑子也是乱的,嗓音暗哑与刚才判若两人,他说:“我想……我……”
要说什么呢,他想,其实他也不知道,只是他迫切想要寻一个发泄口,寻一个倾诉的理由,可想遍了也没找出合适的。
人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一些小错误、小毛病,而往往又是最致命的。
“我想明天去医院一趟……”
“好,我明天跟人事说,你直接去就行。”
“嗯。”
“睡吧。”
很奇怪,林鹤言说了之后沈君书居然真的有了睡意,不过或许是因为今天实在太累了,意识下沉的前一秒,他突然想,林鹤言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呢。
不知道也好,不说也好,起码双方还有点体面。
第二天林鹤言依旧是一大早就离开了,沈君书头脑昏涨眼皮发沉,昨晚流过的眼泪终究还是等来了报应,快到中午他才懒懒下床洗漱,吃了两口就直奔医院。
李黎最近精神好了许多,起码脸上有点笑意了。
手术过后胃癌已经好得差不多,李黎嘴里叼着他做的包子,埋头喝口汤,满足长叹:“哥,你做的饭真好吃,我还能吃十个!”
“等你好了,想吃随时做。”沈君书摸摸他的头,笑着安慰他。
“哦对了,哥,王爷爷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我给他打老是关机,你等会儿能不能去看看,我怕……”
说着说着李黎垂下头去,少年人虽然早见过了生离死别,可这毕竟不是见多了就能看淡释怀的,两人好歹一间病房同住一载,他担心,人老了总喜欢忘事,他们之间的赌注可还没个结果。
“好,一会儿我去趟市医院。”
沈君书应下来,看他把带来的包子和汤都吃下去才放心,随后又和医生聊了一些病情的问题,下午才走出医院。
在路边馄饨摊简单对付一顿,他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碗找位置时,转身差点撞到了一个人。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对方率先开口道歉。
“沈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是王淮。
沈君书诧异地抬头看他,也没想到他也在这儿。
“我有点事请假了。”沈君书干脆放下碗坐在他对面。
王淮点头,勺子舀起一个馄饨送进嘴里,含混道:“我也是,我请假去医院给爷爷办点事,我爸妈在外地,没时间回来。”
说到这儿王淮眼眶红红的,埋头吃馄饨,好一会儿不说话。
沈君书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不对劲,也不再追问。
手机传来一条消息。
【林鹤言:在哪,司机送你去。】
【沈君书:不用,我打车在路上了。】
命令的语气,沈君书眨了眨眼,胡乱吃了两口就起身离开。
“沈哥你要去哪呀?”
“去医院。”说完沈君书顿了一秒,问王淮:“你是不是要去市医院?”
“昂,爷爷之前在市医院住院,那正好一起吧。”
“好。”
王淮长得比他高,走路腿也迈的长,不过还是没走两步就慢下来等等沈君书,沈君书好几次都想开口告诉他不用特意等,两人目标不一样,但看见对方微红的眼眶和耷拉下来的眼皮时,话到嘴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个时间医院里人不多,他们走进电梯,王淮按下“4”,沈君书伸出去的手便又缩了回来,他们去的是同一楼层。
“叮——”
王淮回头,说:“我爷爷在右边。”
沈君书:“……嗯。”
然后两人沉默地朝着同一方向走。
到这时候,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种隐隐的感觉了,但总不能这么巧吧,他出神琢磨,直到前面的人停下脚步。
“……”
还真就这么巧。
“你爷爷……”
王淮也惊讶他跟自己居然停在了同一间病房门口:“我爷爷昨天刚走的……”
王大爷,王淮。
沈君书一瞬间有些愣神,好像反应不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间病房现在就住了一个人,除了那个王大爷还有谁,但王大爷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李黎住院一年多,沈君书没见过王淮来看过爷爷,之前王大爷似乎提起过,自己有个比李黎大六岁的孙子,只是和父母在外地,近期会回来。
可天不遂人意,有时候迟到了就不会再有机会。
王淮坐在王大爷床边整理衣物,突然对沈君书说:“我爷爷留下了一封信,你或许要看看吗?”
他的嗓音有些哑,昨天还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颓丧地抱着一个包,那是王大爷所有的东西了。
“不了吧。”沈君书听到自己说。
“爷爷的遗产指明分给李黎一半,由沈君书代理,并且托我买一箱旺仔牛奶给你,死后器官健康的全部捐献。”
说到最后王淮声线抖得很厉害,沈君书走过去抱住他,像抱自己的弟弟一样,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李黎知道了一定很难过,但是这种事瞒不住。
想了很久,王淮提出由自己去跟李黎说,他是爷爷的亲孙子,爷爷说要带一箱旺仔。
沈君书告诉他地址,没跟着去,而是半路转了车回家,他需要独自静一静。
王大爷的遗产数目不小,一半留给自己亲孙子一半留给李黎,明明这些钱足够他在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却毫不犹豫全留下来,除了后事所需其余的没用分毫。
回到家时天还亮着,林鹤言的车停在院子里,看来今天提前下班了。
沈君书掏出手机看了眼——1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