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贺境心打了个哈欠,十分不耐烦地看着坐在摊子前,一脸横肉,显然像是来者不善的大汉,“你到底算不算,不算就走,别耽误后面人的时间!”
“怎么说话的!什么态度!”那大汉沙包大的拳头,哐的一声砸在了简易木桌上。
那桌子咔嚓一声,竟是直接被砸烂了!
贺境心本就沉着的那张晚娘脸,顿时更可怕了,她眼下有着常年睡眠不足积攒下来的黑眼圈,衬的她过分白皙的脸,有点阴森可怕。
“你敢砸我的摊子?”贺境心怒了!
这个桌子可花了她十文钱!
那可是十文钱!
“我就砸了,咋地!”大汉明显半点不怵,他站起来,整个人健硕的像个小山,他盯着贺境心,只觉得这位贺大师,根本就是个弱鸡!
“你就是个相师,架子摆的比官老爷还大,我告诉你,想在长安城混,态度就得好点!现在,跪下叫声爷爷,我就不跟你计较!”大汉昂着脖子,得意地道。
“去你娘的!哪儿来的愣头青,怎么跟贺大师说话的?还不赶紧赔偿大师的桌子!”
“就是就是,不看相,就麻溜儿的滚蛋,别碍事儿,你不算我们还要算!”
“苍天呐,我都排了三天三夜了,好不容易要到我了!”
大汉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些人在说什么东西?
他低下了昂起的头颅,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群情激奋的人群。
人群后面,是坐在凳子上,纹丝未动,用一种看死人眼神,死死盯着他的贺境心。
“赔钱,赔钱,快赔钱!”最前面的,白头发老太,声音中气十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根擀面杖,不由分说就朝大汉身上招呼。
“不是,你们讲讲道理,我在这儿看了老半天了,这个什么大师,态度恶劣,看相解挂,那么的敷衍,根本就是骗钱的!我是在为你们主持公道!”大汉喊冤道,“别打了,别打了!”
“就打你!什么态度恶劣?那明明是高人风范!”
“就是,什么敷衍,那是大师说的准,半点废话不说,不骗人!”
“对!你道歉!赔钱!”
众人义愤填膺地,砸菜叶子的砸菜叶子,不知道谁还砸了个鸡蛋,直把大汉砸的怀疑人生。
“行行行,我赔,我赔!算我倒霉!”大汉简直太冤枉了!
他气的解下钱袋,抠抠搜搜地从里面摸出几枚铜板,朝贺境心的方向丢去,然后沉着脸,挤开人群走了出去。
“喂!什么态度!”
“嘁,他永远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有人幸灾乐祸里带着点同情。
贺境心坐在凳子上,隔壁茶摊上的掌柜的,亲自扛了张桌子,摆在了贺境心的面前。
对门卖文房四宝的东家,一脸亲切的笑容,把一套笔墨纸砚铺在了桌子上。
白头发的老太,将从地上捡起来的,砸碎桌子赔偿的铜板,放在了贺境心的面前。
三个人,规规矩矩地站在桌子前面,满怀期待地看着贺境心。
贺境心一脸像是别人欠了她十万八千两银子的表情,她抬起头,漫不经心落在了茶摊掌柜的脸上。
“你媳妇儿刚刚给你生了个儿子。”
茶摊掌柜地顿时一脸激动地冲出人群,“啊,我们钱家终于有后啦!”
“你需要谨慎一点,小心一下你的合伙人。”
文房四宝的东家,皱着眉,满脸阴沉,眼里满是杀气。
贺境心的视线,最后落在一脸激动的白发老太脸上,“你要找的人,在城外的破庙里。”
白发老太手里的擀面杖哐当一声坠地,她一脸激动,眼泪却滚了下来,“贺大师,谢谢,谢谢!”
白发老太转身往前走,边上的围观人群,纷纷散开,自动自发给她让了个路。
不为别的,只因为大家都认得这个白发老太,她实际上如今不过才三十,之所以如此老态龙钟,全是因为她儿子在元宵看花灯的时候,被拐子拐走了,那之后,她一直奔波在寻找儿子的路上,如今,早就熬白了一头黑发。
围观人群里,有一部分人对贺境心的本事深信不疑,自然也有一些人持有怀疑态度,毕竟这位贺大师,瞧起来太年轻了,那些大师,绝大多数都是白胡子老头子。
一些人就跟着白发老太一路走出了长安城,老太知道有人跟着自己,但她不在意,她只想去看看,她的孩子,是不是在破庙里。
白发老太,抹了把眼泪,冲进破庙,破庙真的很破,根本不能遮风挡雨,但就算是这样,也被一些乞丐当做了落脚点。
“板儿?板儿啊?娘的板儿,你在哪里?”白发老太一声一声地喊。
乞丐麻木地看了她几眼,都不再看,没有人回应她。
“果然是假的吧,怎么可能只看面相,就能算这么准?”
“就是说啊……”
人群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板儿!板儿!”白发老太,忽然激动的惊叫一声,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乞丐身上。
乞丐眼神木讷,瞧起来就不像是正常人,是个傻子。
乞丐的衣服破破烂烂,露出了他肩膀上的一个红色胎记,白发老太痛哭出声,也不嫌弃乞丐脏臭,死死地抱住了那个乞丐。
“娘的板儿啊,这是在挖娘的心呐……我的天呐……”白发老太一声一声的恸哭声,只叫人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围观人群面面相觑,本来还有人怀疑这是托儿,在演给他们看,可是托儿又怎能演的如此真?
毕竟,那是一个娘亲,啼血般的撕心呐喊。
那位贺大师,看样子是真的名不虚传啊。
*
“贺大师,您里边儿请。”牙行的管事,一脸恭敬地弯着腰,将贺境心迎了进来。
这是一间一进的小铺子,前面是铺面,后面有一排厢房可以住人。
贺境心打量了前厅的铺面,连墙面上有个小洞都注意到了。
牙行的管事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忙道:“贺大师若是定了这边,我保管把这里收拾的利利落落。”
“嗯。”贺境心对管事的态度略有点满意,朝他赏了个笑脸。
牙行管事只觉受宠若惊!
没办法,谁不知道,这位贺大师,自从半年前,在街头摆摊看相算卦,就是一副随时都能和人打一架的暴躁表情,一开始,长安城的百姓们自然不买账,他们找人看相,是花钱的主顾,谁愿意花了钱还要面对一张晚娘脸。
有人找茬,打着算不准就赔钱的如意算盘,结果,这位贺大师,硬是从这样找茬的混子手里,赚到了第一笔钱!
因为,她算的太准了!只相面,都不用报生辰八字,就能把你的来历说的一清二楚,这就是大师啊!
有本事的人,总是会有点脾气的,于是之前的晚娘脸,变成了高人风范,自从她三个月前火遍长安城之后,一直到今天,算了那么多人,一个都没有算错!
“您再请看这里。”自从三日前,贺境心到牙行说,自己有意向购置一个铺面,牙行里就炸开了锅,里面几个管事抢破了头,最终是这位萧管事抢赢了!
贺境心跟着萧管事走进了后院。
后院种了一棵柿子树,上面结了不少柿子,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有几分满意,因为妹妹影心从小就很喜欢吃柿子。
“您慢慢看,我去前面等着您。”萧管事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弓身退了出去。
贺境心仔仔细细地把院子巡视了一遍,虽然遗憾院子太小了,不能种很多菜,但这毕竟是她置办的第一处产业啊!
她!贺境心!一年前才到长安城,那时候,她除了一个药罐子妹妹,几乎身无分文。
现在,在居大不易的长安,她竟然攒到了购置一进院子的钱财。
她情绪有点激动,她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全长安城。
这只是三个月赚到的银钱,她相信,她的未来是光明的,她绝对可以走上人巅峰,到时候她要买五进的大院子,还要在长安城最贵最贵的地方开她贺大师的相师馆……
贺境心正十分陶醉的畅想未来,她张着仿佛要拥抱一切的双臂,被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了。
“什么人!放开我!”贺境心扭头,随后脸色大变,“大理寺的差爷?”
“带走!”
一左一右架住贺境心的,赫然都穿着大理寺的黑底水波纹的衙差服!
“差爷,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贺境心一头雾水,“我可是长安城的良民!我从不做坏事,遵纪守法,你们不能随随便便抓我!”
“你不是最厉害的相师吗?你自己算不出来,为什么被抓吗?老实点!”黑脸差爷脸色严肃,一看就很不好惹。
“是不是有人想找我相面?哪用这样,我跟你们走,路途遥远的话,我还能给你们都算一次的。”贺境心身高并不高,虽然扮作男子时,在鞋子里垫了增高的垫子,但是在五大三粗的大理寺衙差面前,根本不够看。
“果然,大人所料不错。”黑脸差爷不为所动,其他衙差竟然没有一个动心的!
这不应该啊,她贺大师现在可是一卦难求啊。
然后她就发现了猫腻,除了黑脸差爷之外的那些衙差,竟然全部都堵了耳朵眼儿!
贺境心脸都黑了,这简直太过分了,这是哪个缺德的想出来的缺德主意?
“那差爷总得先告诉我,为什么抓我吧?我跟你讲,大晋的所有律法我可都会倒背如流的!”贺境心退而求其次。
“大人怀疑,你和一桩谋杀案有关,你现在是杀人嫌犯。”黑脸差爷道。
贺境心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高负荷运转的大脑,几乎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卡壳儿。
不是,她,长安城目前最火爆的相面大师贺大师,涉嫌杀人?
贺境心被架着离开铺子的时候,脸上被蒙上了黑布罩,连嘴也堵住了。
显然,抓她的人,暂时不想暴露她被抓的事实。
贺境心的眼睛看不见,但脑海中,却清晰的划出了衙差抬着她走的路线。
半刻钟后,贺境心被丢了下来,她头上的黑布罩被扯掉了,嘴里的布团也被拿了下来。
衙差将贺境心丢进了大理寺的大牢,转身就拉上了牢门,咔嚓一声,锁也利落的锁上了。
“你们这很不讲道理!我可是一等良民,你们说我涉嫌谋杀,却不肯说我谋杀了谁,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是想拿我顶罪!”贺境心双手抓住牢门,朝外咆哮!
她现在真的十分暴躁,因为往常这个时候,她就应该回家了,影心一个人在家会担心她的!
“放我出去!我是良民!”贺境心扯着嗓子喊。
“别喊了,你要是良民,那这世上,就没有恶徒了。”一道清澈的男声从外面传来。
贺境心的叫声戛然而止,她猛地回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死死看过去。
入眼的是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人,他相貌十分出众,穿着一身八品大理寺丞的官服,如朗月入怀,如芝兰玉树,很能唬人。
“宋钺?竟然是你?”贺境心整个人都不太好,“你公报私仇!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我公报私仇?”宋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一撩袍脚,在牢门口坐下,“贺境心,咱们打小就认识,谁不知道谁?你见过我公报私仇吗?”
贺境心大脑高度运转,犹如一个精密的巨大转轮,带动无数小齿轮,咔哒咔哒地往回转。
“莫非你已经知道了!”贺境心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宋钺看她表情,心下一沉,“所以,真的是你干的?贺境心,我以前以为你只是嘴上坏,没想到……”
贺境心怒了,“什么意思?不是,宋钺,你至于吗?什么叫做以为我只是嘴上坏,我实际也没有做什么啊!我不过就是在你三岁的时候,骗了你半根糖葫芦,你八岁的时候弄坏了你一根毛笔,你十岁的时候,当了你的玉佩,你十二岁的时候……”
宋钺愣了一下,随后也怒了,“贺境心!原来我丢了不见的玉佩,是你拿的!我衣服上的洞是你剪的!”
贺境心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宋钺的表情分明在说,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
“贺境心啊贺境心,你可真缺德,你很可以啊,你这从三岁一路坏到大啊,你还说你是良民?”宋钺气笑了,“你现在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良民吗?”
贺境心哽住了,她盯着宋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的确,按照贺境心对宋钺的了解,这人也确实不大可能因为这些事抓她进大理寺,“你说,我涉嫌杀人,我到底杀了什么人?”
宋钺脸上也收了笑,一脸严肃道:“左相之女,傅棠。”
“哈?”贺境心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说我杀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