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能这样嚣张地进出皇宫内外,放眼天下也难再找出来第二个人。
姜清慈和沈确对视一眼,在心里为殿门默哀了片刻,立刻起身迎上去,拱手做礼:
“王爷。”
顾宴礼回头睨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怎么,不是说陛下歇下了?”
宫人们匍匐的身姿放得更低了,一个个不敢抬头。
顾宴礼又转头看姜清慈,冷哼:“怎么,姜丞相也陪陛下歇息?”
“不敢。”姜清慈垂头低声。
“不怪姜卿,是朕下的令。”
顾宴礼循声看去,眉头锁得更紧了。
沈确衣衫不整,单腿曲起,闲散地坐在一方客座前。
脚边的白犬嗅到了生人的气味,放下他被咬得都是破洞的龙袍,“嗷呜嗷呜”叫着冲着顾宴礼飞跑过去。
沈确眼疾手快,在它逃离自己的一瞬间,伸手揪着它的后颈将它带了回来,仰头笑着对顾宴礼道:
“朕从姜卿府里请来了只白犬,性子顽劣,不知道怎么照料,就让人请姜卿过来。皇叔你也知道,朝里的那些老东西总说朕昏庸无能,玩物丧志,若再给他们知晓了,指不定还要怎么指着朕的鼻子骂的。”
顾宴礼垂眸扫过他怀里的白犬,一脸怼天怼地的表情,愤恨地撕咬着沈确的袖子。
一人一狗,场面混乱,心下对他的话信服了几分,顾宴礼眉脚舒展。
但不知为何,心里仍旧有股不祥的预感。
他提步上前,一掀长袍下摆,在姜清慈方才落座的位置坐下,用姜清慈方才用过的杯子,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凑近唇畔抿了口,叹道:
“好茶。”
姜清慈和沈确同时脸色微变。
姜清慈垂首走过去,在顾宴礼身侧的另一方客座落座。
沈确紧锁着对方手里捏着的那只杯盏,指节攥得紧紧的,指甲嵌进肉里,才勉强扯出来笑:
“皇叔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朕吗?”
“本王听说。”放下茶杯,顾宴礼屈指搭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陛下处死了几个人?”
姜清慈立刻就想到那日在宫门外见的那几个太监。
沈确歪歪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几个太监而已,死了便死了,谁让他们打翻了朕养的蛐蛐儿。是朝里的那些老东西又跟皇叔你告状了么?”
顾宴礼不满地皱眉。
沈确如此荒诞不经,正是他想看见的,但该做的面子工程还是少不了。
顾宴礼沉声道:“陛下,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万事都该以国家社稷为重,不该如此玩物丧志,置黎民百姓和江山社稷不顾。”
“知道了知道了。”沈确不耐烦地掏掏耳朵,“说来说去都是这些,朕耳朵都听出来茧子了,江山社稷有皇叔你和姜卿操持不就好了?”
“陛下。”
顾宴礼冷喝一声,沈确身体抖了下,立刻闭上嘴正襟危坐。
一旁的姜清慈不着痕迹给自己满了杯茶,瞧着这对儿叔侄间的惺惺作态,心安理得地发呆。
“本王还听说,你又把李太傅气走了?你知不知道,李太傅德高望重,本王费了好大力气,才请他来教你!”
“可是那老东西不让朕玩蛐蛐儿,朕写不出来文章,还要打朕手板子……”越说声音越小,沈确胆怯地瞥了眼顾宴礼阴沉的脸色,转头瞧见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姜清慈,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指着她道,“要不这样吧,日后让姜卿做朕的夫子?朕一定用功学习。”
“正好有姜卿在,可以陪朕一起养狗。”
最后那句话,沈确刻意用极小的声音说的。
但顾宴礼还是听见了。
不悦地转头看一旁的姜清慈:“姜丞相觉得呢?”
正在神游天外的姜清慈猛地被提起,有一瞬间的懵。
拿一份俸禄,干两份活,她很想拒绝。
定了定神,还是任命回道:“全凭陛下和王爷安排。”
“那便这样吧。”顾宴礼起身往外走,姜清慈立刻紧跟其后。
“还有一件事。”走到殿门回头时,顾宴礼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视线在沈群那衣冠不整的身上扫了眼,“以后把衣服穿好,毕竟是一国之君,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
眼尾扫了顾宴礼身旁低着头的姜清慈,沈确勾了勾唇:“朕明白了。”
夜色渐深,凉风习习。
跟着顾宴礼一路出了宫门,姜清慈始终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
“阿慈,教习陛下的事,不用我多说,你应该心里有分寸。”
“臣明白。”
顾宴礼对她话中的疏离感颇为不满,停下,看着她。
姜清慈被他看得头皮发紧,咬牙一步一挪走到他身边,并列而行。
“宋丞相那里,事情办得怎么样?”
“宋丞相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姜清慈公事公办回道,“事情虽然被压了下来,但他心里指定会有不满。”
“这个无妨。”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他不问,她便不开口,闲庭信步,看天看地看手侧的乱花迷人眼,唯独不看眼前的顾宴礼。
从南宫门到相府,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就在姜清慈以为这场沉默要贯穿到底的时候,顾宴礼突然出声:“阿慈,本王记得,你那日抱了两只狗回去?”
姜清慈顿时心头警铃大作。
统共阿娘就给了她两只狗,一只迫不得已给了沈确,已经够让她心头滴血了,眼前这人却还想打她另一条狗的主意?
是笃定了她还会像以前那样,只要他想要,只要她有,都会双手奉上?
掐紧了掌心,抬眼偷偷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姜清慈迟疑道:“宋小姐不日就要嫁进王府,幼犬顽劣,会惊扰了宋小姐。”
顾宴礼盯着她看。
墨沉乌黑的眼眸中不见半点儿情愫,
良久,才提步继续往前走,姜清慈心里松了口气,抬脚跟上。
脚踩着斑驳的树影,每一步却都像是踩在钉床上。
“不想给我,却能给他,是还在生我的气?”顾宴礼双手负后,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因为宋婉?”
“不敢,给陛下只是君命难违。”姜清慈揣着手,神情淡淡,“宋小姐怕狗,臣也是为了王爷考虑。”
顾宴礼偏头长长瞧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回去后,姜清慈喂了狗,回房便倒头就睡。
翌日没有早朝,照她的习惯,是要一觉睡到傍晚的,却冷不防被一只手拎着耳朵从床上薅了起来。
姜清荣单手叉腰,一手捏着她的耳朵,看她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一副“我就知道”地表情瞪她:
“这就是你说的一定会去赴约?去哪儿赴约,梦里?”
“还睡呢?忘了昨日怎么答应我和阿娘的?别让人家姑娘等久了,赶紧起来收拾收拾过去!”
有姜清荣在,这个觉是再睡不下去了。
姜清慈百般哀怨地从衣柜里挑了件棠色的的圆领长袍,对着镜子将自己收拾得妥帖,想了想,拉开衣柜下的暗格,找出来昨日顾宴礼送的玉簪,揣进袖中,备马去了清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