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把玩着红梅花枝的墨锦溪在李嬷嬷的质问声中抬起头,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她怀里抱着一枝红梅,歪在凭几上,身上披着一件白狐裘,似一幅活色生香的白雪红梅的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脸上那道伤疤落在脸颊上,尤为醒目。
李嬷嬷视线扫过墨锦溪脸上的疤痕,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区区丑妇,当了爷的续弦,那是烧了高香,不知好好待小姐,居然还有脸克扣用度!
“老奴来是想问,库房给大小姐屋里的红箩炭怎么没有了,夫人,大小姐虽不是您亲生,到底是老爷发妻生的嫡女,您身为主母,就这般怠慢她?”
面对李嬷嬷的指责,墨锦溪面不改色,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手里的红梅。
“嬷嬷这话我听不明白,大小姐屋里从前用的,难道不是寻常木炭?份例几时给错了?”
墨锦溪脸上不见刻薄,不过是慢悠悠地和李嬷嬷阐述事实。
都说斗米恩升米仇,李嬷嬷哪里肯依这番说辞:“老奴只知道,小姐屋里只用红箩炭。”
墨锦溪被李嬷嬷厚脸皮的嘴脸逗笑,勾了勾嘴角,干脆支着下颚看她。
“嬷嬷说得不错,我嫁到周府后,大小姐屋里的炭就换成了红箩炭,那是我额外添的,本不在大小姐份例之内,既然是额外,没有预算,自然就没有了。”
她为人脾气好,与人论理是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都有理有据,让人反驳不得。
“别说是大小姐,就连大少爷、周,老爷那屋和老夫人那边都减了这部分开支,嬷嬷既然体恤小姐,不如自己拿出钱来额外添。”
说罢墨锦溪心下冷笑,她上辈子若早些看明白这些人吸血的本质,也不用吃后头那些苦。
掏心掏肺拿出来的好处,被视作理所当然,没有这样的好事!
李嬷嬷备墨锦溪呛得说不出话,如霜打了的茄子,闭了嘴悻悻走了。
“李嬷嬷就算是大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对您也太不敬,大小姐屋里添的红箩炭哪来的,她不是清楚得很,居然还有脸过来问。”
翠儿对李嬷嬷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要不是夫人没吩咐,她方才非要和这婆子对峙不可。
拿了好处不知感激,还认为是自己应得的,没心没肺的东西。
玉儿把从库房里挑出来的花樽放在花几上,接过墨锦溪修剪好的红梅插放好,接着翠儿的话道:“其他房里的炭火用度也减了,他们明面上不说,只怕心里也不满。”
自打主子进府头一年,玉儿就看明白了,周府上下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一面用着主子的嫁妆,一面不将主子当正经主母看待,不过是把夫人当作金库。
偏偏夫人前一年心甘情愿为周府的人付出,玉儿不好说什么,而今夫人慢慢明白过来,她比谁都要高兴。
不过高兴是一回事,周府的人难缠,是另一回事。
“不满又怎样?账上的银子就够这些开支,又不是我的问题,他们还能怪到我头上?”
墨锦溪嗤笑一声,见玉儿担忧,又道:“别怕,他们真来责问,我自有办法应对。”
玉儿的担心没有错,炭火的份例才裁减,周青远得知此事,立即吩咐身边下人去账房询问。
一问才知道,是墨锦溪这个月给到账上的银子,比之前少了一半,各房分到的份例就只有这些。
有道是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周青远过了一年的阔绰日子,哪里肯受这‘委屈’?
得知库房账上的银子少了,不由分说,就杀到墨锦溪住处去。
墨锦溪刚摆弄好瓶里的红梅,就听见院里传来叱骂声。
她都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来了,果不其然,转过身就看见,周青远人已经进了屋。
“墨锦溪!”周青远奔着质问来的,没想到墨锦溪倒好,竟在插花品茗。
墨锦溪挑了挑眉,倚着软榻的矮几坐下,平淡道:“老爷有事?”
看她这副样子,根本没把周青远放在眼里。
周青远以为她还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快道:“你如今本事大了,入府一年,就敢贪账上的银子!”
“贪账的罪名我担不起,老爷这么说,可有证据?”
墨锦溪呷了一口茶,只当没有周青远这个人,没有请他坐的意思。
周青远被气得够呛,但‘清高’如他,怎拉的下脸自己讨茶喝。
“这个月账上的银子,只有上个月的一半,还要什么证据?”
前一年墨锦溪管账,也没见她出什么差错,真不知她发什么疯。
此时此刻周青远还没意识到,墨锦溪嫁到府里这一年,什么事他都没操心过。
等日后离了这个人,周青远才后悔莫及,可一切都迟了。
墨锦溪面对周青远的责问全然不惧,反而笑了:“府上铺子每月交上来的营收并不乐观,老爷想来不知道吧?之前账上多出来的份例,是我用嫁妆银子添的补贴。”
早知补贴也不落好处,她做什么还要上赶着,又不是脑子坏了。
墨锦溪只说明之前账上多的份例是额外添的,没提为何如今不添了。
周青远这人只在乎自己,当然不会关心墨锦溪不添钱的缘由,更不信她的说辞。
“你添?你添什么?你无非是随便找个借口贪周府账目上的钱,果真是出身商贾的下作家风,看见钱就走不动道!”男人言辞刻薄,并未注意到,墨锦溪眼底闪过的阴狠。
出身商贾便下作,那周家贪图自己看不起的下作人家的钱,算什么?岂非更下作!
墨锦溪胸腔里恨意翻涌,如果不是不想为这个人把自己搭上,墨锦溪恨不得将这人此刻就杀了,好解心头之恨。
不动声色深呼吸了几息,墨锦溪才将心头的滔天恨意,勉强压了下去。
见墨锦溪久久不语,周青远以为是自己说中了,心情畅快地扬起下颚。
周青远理了理衣领,口若悬河教训起墨锦溪来:“你身为周府主母,掌着中馈,理应做好表率,堂堂主母,贪自家账上银子,被外人知道如何看你?如何看周家?”
他话里话外无不是敲打警告墨锦溪,暗室她作为当家主母,不该这么办事。
说穿了,还是让她把银子添回去。
周青远的嘴脸,她上辈子看了八年,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番话。
她既然减份例,怎会不做应对之策?
“玉儿,你去拿府上开支的账本来给老爷过目。”墨锦溪懒得废话,直接让人把账册拿来。
今儿一早,墨锦溪就把账册拿出来放在桌案上,玉儿很快就去书房取了来。
“墨锦溪,你这是什么意思?”周青远看着玉儿拿来的账本,没有接。
墨锦溪睨了他一眼:“哦,还少了一样东西。”
说着,女子起身,从匣子里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玉印,连账册一起放在周青远身侧的桌案上。
周青远哪里会认不出,她拿出的是掌家玉印。
男人错愕地看向她,这回他是真的有些看不明白墨锦溪到底想做什么。
“老爷不用这样看我,如老爷所言,我没掌中馈的能力,老爷也不信我,不如将管家权交出来,仍旧由婆母管家,稳妥又信得过。”
周青远还有些懵,没有觉察出墨锦溪口中说出“稳妥”二字时,戏谑的语气。
墨锦溪拢紧身上的狐裘,有气无力道:“我病了一场,还没好全,精气神全给消磨了,病中管家委实有些勉强,老爷自己斟酌吧,我有些困乏,先去休息了。”
说罢,墨锦溪留下周青远与管家的东西,回卧房歇息去了,懒得搭理他怎么想。
待人走远,周青远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桌上凉透的茶,再看桌上放着的账册与玉印,不敢置信,墨锦溪居然敢给自己甩脸子。
“她真是疯了!难道还想我拉下脸来求她管家不成!简直做梦!”
周青远险些没被墨锦溪气死,抄手拿走账册和玉印,黑着脸快步离开了。
“老爷,夫人想来只是一时置气。”玉儿将人送出来,还得装模作样坐和事佬。
“滚!”周青远瞪了她一眼,甩袖走得更快。
玉儿收住脚,目送周青远走远,顺便送他一双白眼。
吃软饭的男人,还敢对她们家夫人这样的态度!
离开墨锦溪的院子,周青远一路上越想越不忿,觉得自己给足了墨锦溪脸面,她却如此不知好歹。
不过商贾之女,又是续弦,还敢跟他耍脾气,岂有此理!
快到齐夫人的住处时,周青远的气才消了几分,心想墨锦溪种种反常之举,也许是想釜底抽薪,分明是贪了银子,还把中馈权甩开,好把自己摘干净。
没门!
不要中馈权?她最好回头不要哭着来求他!
齐夫人下午小憩醒来,擦完脸下人便传,说周青远来看她。
“青远这孩子今日休沐,不好生歇着,到我这来做什么?”齐夫人口头这么说,脸上却是掩不住的高兴。
紧着穿好衣裳出来,让人去泡最好的茶。
周青远见齐夫人时,脸色已缓和下来,收敛了在墨锦溪那被气得急头白脸的模样。
“母亲。”齐夫人一进客房,周青远就起身拱手一礼。
“你这孩子,私底下和母亲这么见外做甚,快坐。”齐夫人是个重男轻女的,见了儿子自是笑得合不拢嘴,“怎么来母亲这?”
不提还好,一提,周青远就冷了脸,将账册和玉印放在矮几上推到齐夫人面前。
“这?你去过她那儿了?”齐夫人对墨锦溪很瞧不起,私下鲜少称她姓名。
周青远点点头,将在那边院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账上的钱,不会无缘无故少了一大半,她管着掌家权,一年来,怕是没少从其中捞油水,母亲且拿了账册,好好算算账目,上头少了多少,儿子都让她补回来!”
周青远认定墨锦溪手脚不干净,也不知道动脑子想想,墨家富甲一方,最不缺的就是钱,大钱也就罢了,谁没事去贪这块八毛,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我今早就得知份例少了一半的事,不过这,算账……”
齐夫人看着那厚厚的几本账册,面露难色。
“怎么?”周青远见齐夫人面色不对,以为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周青远不管家事,哪里知道齐夫人并不是大族之女,早年她打理家务事,就是焦头烂额,算账,更是让她头疼。
别看后宅就一亩三分地的事,可真的料理起大小事情来,麻烦可不少。
齐夫人不愿在儿子面前落了面子,加上听周青远说的,觉得墨锦溪太没规矩了些,回头账查下来,数目真不对,正好可以借此磋磨她!给她儿子出口气!
“没什么,就是算账需要些时间,好孩子,这是母亲新得的好茶,你尝尝,回头账一查出来,母亲定让她好看!”
齐夫人但凡是个有成算的,应该就知道,墨锦溪从账上贪不走钱。
就账上的银子,真有人去贪,周府上下都别吃喝了。
但眼下他们只想着,怎么治一治墨锦溪才好,哪里会细想这些。
“既如此,就麻烦母亲了。”齐夫人把事情应下来,周青远才觉得,出了心口的浊气。
母子二人都等着由头,好生让墨锦溪吃苦头。
然而查第一本账时,齐夫人就发觉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