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宛大学在全国高校中排名不算靠前，但历史悠久，名气挺大。前十几年辉煌过，不过吃了地理位置的亏，又因为竞争激烈与政治倾斜，近年来逐渐没落了。今年进行缩招，听说是领导层想走精简方向，不在量，重在质。

历史文化深厚的老校在某些方面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相似之处，比如绿化程度高，比如旧屋老房多，再比如岁月沉淀的痕迹明显。综上所述，简而言之，就是宿舍环境足够原生质朴。在此之前李长嬴已经了解过一些，但下大巴后，他还是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惊了一把。

原地站了一会，他推着箱子上坡。沿途枝繁叶茂，遮凉作用挺强，不过一路七拐八绕到宿舍楼，他还是热出了汗。

一进宿舍门，泡面味扑面而来，与此同时，三颗脑袋齐齐看过来。

不出所料，他是来得最晚的。

李长嬴握着门把的手一顿：“你们好。”

三颗脑袋没动。

没人出声。

李长嬴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不会走错地方了吧？或者看错了门牌号？这个世界对戴着墨镜且轻微近视的他来说并不太友好，模糊混沌，跟盘古还没开天辟地似的。

“你好你好，这里是五区三栋403，你......没走错地方吧？”有人说话了。

也不怪陈子肃这么问，主要是站门口的这哥们儿跟男明星似的，一身派头跟低矮门框、不算宽敞的宿舍间格格不入，像是参加变形记，来改造的。

李长嬴松了口气：“没走错。”

他推着行李进去后，宿舍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半晌，陈子肃再度出声：“兄弟，我能冒昧的问个问题吗？”

“你问。”

“你是干啥的？”

“？”

李长嬴：“来上学的？”

陈子肃被他这句疑似反问的话干懵了，迟疑了下，很想问他为什么在室内还戴着墨镜，不过又觉得已经冒昧过一回，不太好开口问。

在嗦泡面的孔诚心直口快道：“你咋戴着墨镜啊？为了搭配这身行头吗？”

李长嬴将皮衣放在唯一空着的桌子上，顺带摘下墨镜，解释道，“前段时间用眼疲劳，见光就流泪。”

这会他还感觉眼睛酸涩，蒙着雾气，看东西都不太能看清。

孔诚叼着面忙里抽空看了一眼，这明星哥长得像是有次元壁垒，自带光圈，哪哪都生得好，眼睛也很漂亮，像是在适应光线，长睫颤抖得厉害，没眨几下，眼底就红了一片。

“得注意啊兄弟，挺红的。”

李长嬴笑了下：“在注意了。”

西宛大学统一床上用品，听说在21天军训期间，床上用品不得更换，得做到统一，等军训过后，换不换随便。所以新生报到时，运输量减轻了不少，不过再怎么减，也减不到只剩一个26寸行李箱啊！

陈子肃盯着李长嬴唯一的行李，突然想到了哆啦A梦的口袋，一打开就能爆出各种各样的东西。不过他想象中的画面没出现，这只箱子里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一眼看过去，似乎只有衣服和一些零碎物品。

李长嬴从箱子里找出一个眼镜盒。

眼镜是金边的，框架细长，镜片上有一抹被阳光折射出的浅浅光亮，陈子肃被那抹光晃了下眼睛，下意识问：“你近视几度啊？”

“左眼一百多，右眼近两百。”

“那还好，不算严重。”

李长嬴是四号，在下铺。他拆开学校发的床上用品，动作还算娴熟的将床布置好后，问了句：“这有卖生活用品的地方吗？”

“楼下就有一家超市，不过死贵，建议你去校外百货买。但是你要是嫌麻烦，去楼下买也行，东西还挺齐全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

穷鬼没资格嫌麻烦。

李长嬴打算去校外，不过一出宿舍楼就晕头转向。西宛大学占地面积太大，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大一新生实在不友好，他开了导航才绕出去。

听说学校还有校车，类似旅游观光车那种。一块钱，校园内随便跑。

李长嬴盯着地图，还在斟酌，页面就弹出一个电话。

“兄弟，你穿着那一身是不是鹤立鸡群、万众瞩目、夺人眼球？哈哈哈笑死我了，我都怕你被人围观，是不是很多女生盯着你看？感觉怎么样？！”

李长嬴心说这好兄弟干脆丢垃圾桶吧。

福气一点没共享，落井下石是一次没错过。

“没什么感觉。”

“嬴哥是习以为常了啊。”

“感觉她们像在看神经病。”李长嬴说。

对面愣了两秒后发出惊天爆笑：“那也是你该的，谁让你整天盯着股票忘记了跟你妈签的合同，都他妈报道了才想起来还债。”

李长嬴研究了一下地图，发现不是很远后，决定走路。他抬指扶了下眼镜，说：“我赚了一万。”

“？”

笑声陡然消失：“怎么赚的？投资的？还是炒股的？”

“给我妈打工的工资。”李长嬴，“早上八点到下午一点，打工时间为五个小时，赚了一万，时薪两千。”

他笑了声，又补充道：“你还在睡觉的时候，已经有人赚了一万。”

“.......”

“你他妈的......”林与德脱口骂了一句，语气一转，“咱还是兄弟是吧？有福同享......不对啊！你不就是穿着那身衣服让别人咔咔拍两张照片吗？你妈给你开这么高的工资？！你帮我问问阿姨，还要不要模特，让我披麻袋我也去！”

“轮不到你。”李长嬴跟着导航走，“别想抢我工作。”

俩人怼了几句才挂的电话。

没了墨镜，抬眼遇光，眼睛就不太舒服，他专挑被繁荫遮挡的小道走。走了一会，突然想到刚才炫耀的钱还没到账。

李家有家训——独立自主，这四个字体现在方方面面，不过践行到李长嬴身上，就是年满十八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后，直接被扫地出门。

好巧不巧，他的生日是六月十一号，刚高考完，休息了一天，就得知了这个噩耗——他被扫地出门了。

活了十八年，李长嬴第一次知道家训还能这么用。好在他爸妈没把事情做绝，管吃管住到开学，只是零花钱什么的想都别想，连大学生活费都得靠自己。于是原本悠闲自然的暑假变得忙碌了起来。

不是兼职赚钱就是抠搜攒钱。

他妈从事服装行业，为了救济一下穷得叮当响的儿子，就让他去当平面模特，拍几组照片宣传用。很正式，还签了合同，只是这个拍摄时间没协调好，在九月九日的上下午拍，李长嬴只能抓紧时间拍完赶来学校，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他切换手机页面发消息。

李长嬴：尊贵的母后，工资。

皇额娘：？

“......”

这个问号加上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李长嬴眉尖蓦地一跳，紧接着消息弹了出来。

皇额娘：【图片】

皇额娘：工资用来交学费了{抱抱}

李长嬴点开截图，盯着那个9878看了一会后阖上了眼，突然觉得眼睛好痛。

他睁开眼垂死挣扎：还有122。

皇额娘很快转账过来，又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包，李长嬴快被抱窒息了，他突然想到什么，再次输入：你让我给你当模特不会就是为了抵学费吧？

皇额娘：聪明的儿子。

“.......”

李长嬴突然发现他妈比他爸更像资本家，还在自闭，就弹出林与德发来的消息。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但兄弟的成功更令人心寒。

——既怕兄弟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我眼巴巴儿的盯着不足一千的余额，心里刮起一阵台风，好凉。

——凉凉夜色思念成河......

李长嬴：我心里刚刮完一阵龙卷风。

长驱直入，不留余力，空空荡荡，凉透了。

-

西宛大学军训21天，从九月十号开始。九号的晚上，由助班组织见面会，起初人生地不熟的，几乎没什么人吱声，既安静又尴尬，班主任来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后来选了下临时班委，很快打道回府。

不论是初高中还是大学，开学初总是宿舍抱团，走哪都一起，这是促进关系发展的必要步骤。裴霜没有住校经验，不过以前总听人说八卦，其中奇葩舍友的迷惑行为屡见不鲜，因此她对怎么相处还处在观望状态。

见面会结束后，四个人一起回的寝室，走在路上，裴霜低头回陈礼妍的消息，手臂突然被人抱住：“裴霜，你多高啊？我居然只到......”

话没说完，裴霜已经猛地将手臂抽出来并后退了两步，她无意识的拧着眉，面色有些冷。

徐静被吓了一跳，另两个也陡然没了声。

裴霜：“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

她放缓了语调，方才眉间积压的冷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徐静愣了下，连忙道：“没事没事，该我道歉的，我不知道你不习惯身体接触。”

裴霜捡起刚才的话题：“我净身高168。”

“确实挺高的，我才155。”

她们继续聊天，不过裴霜没加入，只是跟在后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这三人的兴趣爱好挺广泛，追星、追小说、追二次元、打游戏，谈论的关键词也就这些，但是裴霜一个都不感兴趣，有些名词甚至听不懂。

阿妍（1.12）：大学一般是不会换宿舍的，一住就是四年，还是要打好关系，不然挺难搞。

阿妍（1.12）：也不用深交，维持点头之交就行。

阿妍（1.12）：大宝，我教你。首先，不用刻意的去打好关系，顺其自然。其次，舍友只是舍友，在不影响他人的情况下，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最后，有话就说，憋着只会让自己难受。学会拒绝，设置边界感。

裴霜：我不想讲话。

阿妍（1.12）：？不想跟她们讲话？

裴霜：不想跟任何人讲话。

阿妍（1.12）：我不是人？！

裴霜：你不算。

.......

陈礼妍梗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没有社交恐惧症，她只是拒绝社交。刚才给的建议，这人已经无形中做到了极致。

论漠不关心、事不关己，没人比得上她，论强烈边界感，她也独占鳌头。

认识这么久，陈礼妍比谁都知道裴霜有多难相处，她四面八方不仅全是铜墙铁壁，上边还都是锐利的针，撞不开墙就算了，还被扎得满身血窟窿。

后来她撞开了墙，友谊之路也依旧坎坷。

因为裴霜倾诉欲很低，分享欲更低，表面平静冷然，内里离经叛道，全是暴躁因子。她俩认识六年，前三年相识相知，大小矛盾不断，三观摩擦又磨合，兜兜转转好几年才成了现在这个状态。

陈礼妍叹了口气，恍然发觉近期裴霜的状态好像变了不少，具体变在哪好像也不太说得出来。

阿妍（1.12）：顺其自然吧，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找我，我觉得吧，我比你会做人。

回寝室后，四人抽签决定洗澡顺序，刚开始总会有些难办，生怕安排的顺序会让别人不满意，抽签算是最公平的方式。舍友黄芙去洗澡了，剩下的就继续聊天。

徐静：“我们明天早上去领军训服，是不是下午就开始军训了？”

方瑜沐看了眼手机才回答：“嗯，商院要到第二体育场，在北校，有点远，我们可能要坐校车。”

“这个学校建这么大干什么啊？”徐静抱怨了一句，紧接着话头一转，“今天见面会，我发现我们经济专业男生还挺少的，我还以为经济专业男生会多呢。”

方瑜沐回想了一下：“确实挺少的，不过我听别人说，金融系男生挺多。”

“西大金融专业分数线还挺高，我分不够，就选了经济，你高考多少分啊？”

两人谈论了半天的高考成绩，又吐槽了各大学科的卷子，最后痛心疾首表示，要不是哪样哪样，就不会来西大了。

裴霜收拾着桌面，突然被提及。

“裴霜，你考了多少分啊？”

“六百左右。”

“很高啊！”像是找着了话题，徐静又问，“忘了问，你是哪里人呀？”

“江城。”

“江城离这还挺远的，我都不敢出省，就报了西大。”

“嗯。”

没聊几句黄芙就出来了，徐静进去后，宿舍就安静了下来。正巧陈礼妍在问舍友性格，裴霜回复。

——挺好的，话挺多的。

阿妍（1.12）：那你呢？自我评价一下。

裴霜：一个不想说话也不想被别人搭话的神经病。

阿妍（1.12）：姐妹，我发现你的精神状态确实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