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陆凛嘴唇微微下压,压抑住翻涌而上的气血。按在纸上的力道更甚,顺势往桌旁一挥,光洁的白纸被扔到了地上。
“徐越,看着她写。”
尖头皮鞋刻意绕过那张被签上了名字的纸,一下一下往外走。
“等一下。”
陆凛顿住。
“做你助理,期限是多久?”许凌霜问。
“没有期限。”
语毕,陆凛走出了水云阁的大门,一辆墨绿色的宾利欧陆静静地等在门口,待他上车之后,扬长而去。
徐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许凌霜。
她看上去着实狼狈,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此刻正和包包的肩带纠缠在一起。
她慢慢眨了下眼,几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砸。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用手背抵住眼眶,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霜霜,你别太难过。”徐越无奈,向她递来纸。
许凌霜侧过头不看他,偏要倔强地问:“你从哪看出来我难过了?”
徐越想要拍拍她肩膀的手悻悻收回,语气里多了几分笑意。
“你放心写吧,陆总有的是钱。”
听了这话,许凌霜把那张纸从地上捞了起来,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就在纸上写下十万这个数字。
徐越接过那张“合同”看了一眼,挑了挑眉。
第二天,许凌霜准时来到恒笙资本的办公室报到,总裁办公室里却空无一人。
她打电话问徐越,才知道陆凛一直在沈氏集团的大楼里办公。
她气得在心里又骂了陆凛一万次,挤上早高峰人最多的一班地铁,勉强在迟到前到了新的工作地点。
许凌霜的办公室和陆凛在同一层,就在陆凛办公室门口的右手边,有点简陋,看上去是用石膏板隔出来的。
她在木门上轻敲几下,一声清冷的男声从里面传出来:“进来。”
陆凛很喜欢檀香,在办公室里偶尔也会点来安神。久而久之,像是留下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陆总。”许凌霜微微鞠躬。
陆凛正在看文件,没有理会她。
跟想象中的不同,陆凛并没有所谓的专属电梯,他的办公室在整栋大楼的第七层,楼上是集团的健身房,时不时会传来噪声。
因为面积小的原因,办公室看上去有些压抑,哪怕是在白天,也常年开着几盏冷色灯光。
许凌霜环视一圈,没有一扇能照进阳光的窗户。
“晚点我要开个会,去准备一下做会议记录。”陆凛合上文件,轻抬起头,嘱咐道。
“是。”
整场会议下来,充斥着密集到总会交织在一起的几个声线,大量的风险投资专业名词,要问全场最累的是谁,大概就是在旁边忙着做会议记录的许凌霜。
关键是,陆凛没有事先告知她,这场会议是和国外的合伙人开会。
会议的内容是
纯 英 文。
幸好有托福110+的底子和在美国的工作经历,让她暂时还能应付得过来。
会议结束后她把会议记录交到陆凛手里,陆凛随意地翻了几页,漫不经心地对徐越说:“写得比你稍微好点。”
许凌霜想笑。
徐越好歹也是P大的高材生,跟陆凛共事这么多年,怎么会不如她?
“陆总,按正常流程来说,就我这个学历背景想要当您的助理,别说二面了,我能进面试么?”许凌霜突然好奇,问道。
“怎么不能。”陆凛回答,“不光能进二面,还能一个月问我要十万块钱。”
“您真是出手阔绰。”听见他话里有话,许凌霜悻悻地回答。
许凌霜不想和他独处太长时间,话一说完,就从陆凛的办公室里退了出去。徐越站在门口,告诉她陆凛接下来有私人行程,她不用跟了,到点了就能下班。
私人行程。
许凌霜默念一遍,心底暗生了几分复杂的情愫。
所谓私人行程,其实是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六,沈家子女都要回老宅吃饭,美其名曰是家宴。
陆凛站在镜子前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脱下身上这件有些皱了的西装外套,换上了一件一丝不苟的灰色长风衣。
通常这个时候,他连徐越都不会带。
司机把车开得很稳,陆凛轻靠在窗边,端正地坐着,竟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车子经过人工湖,开进老宅内部的停车场。
沈家的宅院在香山脚下,跟周边的其他房子不同,宅邸的院子是典型的苏式园林风格。
由于常年工作繁忙,他的睡眠很浅。车刚停下,他便睁开眼,苏醒过来。
陆凛下了车,老宅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表情严肃,手里拄着一根金丝楠木的拐杖,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像是早已等在那。
见状,他快步迎了上去,低下头,小声唤了一句:“爸。”
“到书房来。”沈既平冷哼一声,拂衣而去。
陆凛跟了上去,配合着那人的步伐,走得极缓慢。
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书房窗帘紧闭,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台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陆凛带上门,双手垂下恭敬地站在门边,没有一丝多余的举动。
沈既平并没有让他开灯,他要是开了,这是僭越。
突然,一阵闷痛从他的膝盖处传来。
沈既平不知何时挥起手里的拐杖,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右膝上。
陆凛没做好准备,单膝跪在了地上。
“说说吧。”沈既平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最近又做了什么好事。”
“爸。”陆凛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沈既平的眼眸里折射出狠戾的光,“沈西洲,我给你机会了,你还不说实话是吗?”
说罢,他对着陆凛的左膝又是重重的一击。
“当初你非要出去创业,我可以同意。我放权给你,不是为了让你和害死你妹妹的凶手又纠缠在一起。”
这是一个肯定句。
“希瑞医药,你投资这么一个破公司,为了谁,你当我不清楚么?”
陆凛双手紧握,一字一句仿佛都从嘴里挤出来:“爸,你又找人监视我。”
“我是为了让你清醒一点。难不成你还想重蹈覆辙吗!”
向来幽深的双眸在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只听见陆凛作势服软:“爸,我是投资了那个公司,但是跟她没有关系。她已经不在那个公司……”
“呵。”沈既平笑了,“我身体不好,公司里的事儿管不了这么多了。从前你当我老了,现在你这是当我死了。”
“她不在那个公司了,去你身边给你做助理了。”
父亲的威严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头上。
“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我要想让她在京城活不下去的话,太容易了。”沈既平话中满是威胁,“小子,你总不能次次都拦。”
“断了。”几乎是不容置喙的两个字,从沈既平口中说出。
沈既平抚着手里的拐杖,眼神从未从陆凛身上移开,像是在欣赏最满意的作品。
“我会自己处理。”
得到了这个回答,沈既平才稍稍放下心来。知子莫若父,陆凛这么回答,多半就是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陆凛这人,最叛逆的一回,也不过就是在他妈妈死了之后,被他抽得浑身伤痕,也坚持改随母姓。
可最后还不是来磕头认错,从来都不敢忤逆他。
沈既平将书桌上摆着的沈知意的照片摆正,而后又拎起拐杖,用丝绸手帕仔细地擦拭,一点没有让陆凛起来的意思。
直到他做完手里的工作,才幽幽了开口:“述晴也会过来吃饭,你收拾一下,别让人看了笑话。”
“是。”陆凛点点头,艰难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