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衿渊十分的绅士,他没让江清影一人在黑夜中,漠然站在她的身旁,也没说话,更没做些什么事。
江清影看出来了,给了他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
陆衿渊闻言,微微颔首表示告别,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的留恋。
江清影望着他的背影发呆,他身型肩宽窄腰,裁剪细致的西服十分服帖,笔直的西裤下的长腿线条优美,漆皮的鞋子是平头的款式,那是一双鞋来自国外的顶级高奢品牌,昂贵的价格是一个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只是奢华的鞋子被他用裤脚遮盖过半,不细看或不懂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每迈出一步都是镶了金子的。
不知为何,江清影此刻突然对他有所改观,像他那双穿着的皮鞋,周身满是光芒,却被刻意掩盖。
陆衿渊给所有人的感觉是性格是冰冷的,手段是无情且狠辣,他像是这个魔幻城市中屹立挺拔,璀璨耀眼的独栋高楼,周围全是虎视眈眈,饥饿如猛兽,披着“合作共赢”的皮囊的矮楼。
他强大,镇定自若,仿佛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在江清影眼里的陆衿渊与其他人对他的看法无异,他的面容以及神态都是一副成熟且沉稳的样子,面对大风大浪从容不迫,甚至很多时候作为主人公的他似乎置身事外,过分的冷静会容易给人一种错觉。
无论何时,他都是掌管大局的操纵者。
也像被固化思想的机器人。
后者,是江清影心里认为的。
就像今晚的事情,陆衿渊客气相迎,固有的商业谈判姿态,倚着陆家掌权人的身份高调直白地提出诉求,但对面是江清影,所以他用起了面对女性时的绅士谦让的处事方式,偶尔毒舌玩笑,但很好地把住握分寸。
可江清影感受到略微不同。
没有情感。
他也从不怕对方知道,他做的一切,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他的目的,为了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有的时候,只要拥有足够的权势,根本需要用到心机计算。
如此的直白。如同摊开了一张白纸,用笔墨将一切有条不紊地写上面。
为了陆氏集团,也为了所谓的成家立业。
这才是江清影觉得真正的可怕之处,明明他所表达的意向清晰明了,看上去所有的事情也按照自然规则般发展。可在整件事情里,她是一直在顽强抵抗,从一开始她就是以绝对清醒的意志在反对联姻这件事。
如今结局俨然有了扭转的趋势。
所以陆衿渊也像是个迷题,悄悄冒出尖的好奇感使她想要寻找这几乎不存在的答案,哪怕是站在雾里,让自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被他卷入了一个未知的黑洞。
无解,茫然,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夏夜月明清风,室外的清逸悠闲与室内的觥筹交错形成鲜明的对比,明净的月光倾洒在江清影身上的裙子,细钻上闪着柔和且透明的光点,如天上的明星坠落到她身上,她的眼睛被光吸引,低头看了眼裙子,又抬头望着天空。
蓦地,想起了什么。
类似的夜晚,类似的场景...
那年江清影十八岁,陆老爷子七十岁的寿宴,她随父母一同出席。明面上是寿宴,实则是名利的交流场合,江清影经历过很多次,自然是见惯不怪,只是在这种场合下,她遇见了陆衿渊。
看见他的那一刻,江清影只觉得讶然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仅仅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几乎所有的目光都会在陆衿渊身上逗留一会儿。
疑惑的,探究的,八卦的,总之都是不怀好意。
直到寿宴人满为患时,陆老爷子当众宣布陆衿渊的身份——陆家未来的继承人。
消息一出,全场哗然。众人的眼神更有意思了,江清影观察着周围人的眼神,一路扫过去,最后落到主桌上,那边全是陆家人。
震惊,愤懑,最多的还是不满。
她默默看着,脸上出现一抹看好戏的笑意,与旁边的母亲低语,“妈妈,这人什么来头?”
以江家与陆家向来交好,秦清多少是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那小伙子是陆董远房亲戚,只有四分之一的血缘关系。陆董膝下早已无子,所以很早之前就把那小孩偷偷教养着,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天。”
这么一说,江清影差不多理清楚了。
如今掌管着陆家的是陆启城,他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没有跟随他从商,而是不顾他的反对执意从军,结果在知命之年,儿子为国牺牲,儿媳殉情,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极大的利益面前,血缘不值得一提。所以陆启城宁愿选一个只有四分之一血缘,不过是从小亲自教养大的人,也不会选那主桌上入座的任何一个陆家人。
江清影曾听父亲说过,陆家这种百年的名门望族,内部的关系盘根错节,错中复杂。在被利益熏心的环境下生活,全体的陆家人最有默契的,估计就是对那个最高位置的欲念。半年前,陆启城突发疾病,住院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人还没下病危通知,一众亲戚那眼神里的欲望根本藏不住。
内斗的内斗,争吵的争吵,乱成一锅粥。
还好陆启城挺过来了,但身体终究不如从前,这不,迫不得已才把陆衿渊拉出亮相。
这不是江清影第一见陆衿渊,但感觉完全不一样,她看着跟在陆启城身边应酬的男生,真应了那句——世事无常,有些人转个身就能再次碰到。
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身份。
不知道是谁为了讨好提了一嘴“金童玉女”,指的是陆衿渊和沈舒韵。
江清影目光不由锁在那几人身上,只见陆启城满意地笑着,沈舒韵低头害羞,而陆衿渊面无表情,置身事外。
她的目光不再为他停留。
只是收回视线后听见了陆启城说:“舒韵小时候就已经和我家定好了娃娃亲,如今看两孩子般配,倒也合适。”
明眼人都听得明白这话的含义,是为了隔绝攀关系的人,又或者是真的为这位视如己出般疼爱的“孙女”安排好了如意郎君。
反正,今后整个名流圈的人都知道了,沈舒韵和陆衿渊是有娃娃亲的。
江清影脸色如常,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桌上的美食,身边的父母总是不断地迎接过来敬酒的人,偶尔被提及,她也只是装作小女孩的样子,含着嘴里的食物点头朝对方微笑一下。
江琛看她的样子不由笑道:“这么不喜欢应酬,那你以后接管了集团怎么办?”
“爸爸,签合同是用笔签的,资金链也不是靠喝酒就能解决的。”
江琛顺了顺她的脑袋,“那你以后本事得有多大才能随心所欲。”
江清影漂亮的眉骨往上挑了挑,自信又张扬,骄傲的表情告诉对方她一定可以做到。
这次晚宴的厨子选得真不错,她这么挑剔的口味都吃了个半饱,正打算找她的小姐妹玩,林听晚急冲冲跑过来,对江琛和秦清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拉着江清影往外跑。
“什么事?”江清影问。
林听晚转过头来,脚步不停,喘着气说:“南纯她爸妈,在后花园吵起来了,她妈哭得可惨了。”
江清影蹙着眉,“发生什么了?她妈妈今天不是没来吗?”
“她妈妈发现她爸爸包小三,然后具体发生什么了,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吵起来了,再不去劝这事大了。”
“她妈不是一直都知道老公外面有人吗?”
林听晚脚步慢下来,看着江清影,表情不太自然,小声道:“这次是另一个,而且还蹬鼻子上脸找上门来,这不她妈妈来讨说法了。”
“我去...”江清影狗血的事情见过不少,但没见过这么蠢的,这种时候讨说法有什么用,还闹到陆家的地盘。
江清影跟着林听晚赶过去的时候,南纯的爸爸已经离开了,留下一个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毫无形象的女人,她脸上的巴掌印红的十分是刺眼,旁边还有一个手足无措的女孩。
江清影蹲在南纯前面,检查了下的身体,“受伤没?”
南纯通红的眼睛望着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好摇了摇头。
江清影用纸巾给她擦脸,耳边尽是哭泣声,她被吵得不耐烦,“阿姨,您别哭了。”
女人无动于衷。
江清影叹了口气,给她递了一张纸巾,见她接过,苦口婆心劝说:“请你为南纯想一想吧,今天是陆爷爷的寿宴,您在这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您是想大家都用看戏的眼光看您的女儿吗?”
“你一个小孩懂什么?你吞的下被丈夫出轨的气吗?”
南纯拉着江清影的手,哽咽道:“清影别管我们了,我等下就带我妈走。”
江清影安抚地看向她,整理她被风吹着凌乱的发型,开口的话却是对她妈妈说的:“您口口声声说吞不下这口气,那您在这哭什么?南纯爸爸所做的一切都是您默许的,您要是忍不了他的为人处事,就一巴掌抽过去,然后带着南纯跟他离婚,但你既然选择忍就要忍到底。拉着女儿在这哭有什么用?那男人看过你们一眼吗?他的眼里有过一丝怜悯吗?”
江清影看向她,眼神几乎没有波澜,语气平稳:“当您弱小的时候,哭闹在别人眼里只是笑话。”
回应江清影的是一声笑。
清冽悦耳的一声笑,低低的很小声,但在这静谧的夜空下,存在感极强。众人寻声望过去,看见不久前刚在宴会大厅上博尽关注点的陆衿渊。
毕竟是件不光彩的事,江清影不管他的那声笑到底是在笑什么,她收起脸色,和林听晚一同扶起南纯。
陆衿渊的目光一直落在江清影身上。
江清影自然是看得见,她全然无视,路过他身边时,听见他透着寒意的嗓音传来:“好巧。”
江清影停下来,侧头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好巧。”明亮漆黑的眼珠子动了动,用眼神把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补上一句:“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