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啊!”
阿香本来就怕,刚刚看灯灭时突然闪过一个黑影子,更是被吓得大叫,直往后逃,连带着把苏遮月也带倒了。
两个人齐齐跌坐在一旁的草堆上,缓了一阵,定睛看去,才发现不过是一只蟾蜍。
拳头大小的身子,瞪得老大的眼睛,鼓着囊“呱呱”叫在一边。
“呼——”
阿香顿时松出一口气来。
然而重提着灯笼照过去,那蟾蜍的一身皮,竟泛出金灿灿的颜色。
阿香一惊,她听老人家说过,这蟾蜍是招财的,好些富贵人家会把名贵器物做成蟾蜍模样,招纳财气。
那这金色蟾蜍一定是大大的吉利,能给她和夫人招来金子的,顿时变惊为喜。
然而这喜气还没上脸,
“嘶——”
跟着就是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金蟾蜍后面跟来了一条黑蛇。
那蛇不大,漆黑一团,幽蓝色的眼睛,小小的三角头,显然是剧毒无比的。
苏遮月和阿香都僵住了身子,动都不敢动一下。
那蛇原是追着金蟾蜍来的,看到苏遮月时那眼睛好似转动了一下,像是发现了更有趣的猎物。
森冷的眼眸和她们对视僵持了一阵,突然又是闪电般的向前一窜,一口咬在了苏遮月的脚腕处。
“啊!”
顷刻间一股剧烈的疼痛钻入苏遮月的心脏,让她疼叫出声。
阿香惊叫逃窜中摸到了一根木柴,横生出一股勇气,一咬牙一闭眼,几步上前奋力一打。
再一睁眼时,那咬人的黑蛇已经没有了踪影。
阿香大吁一口气,扔了木棍,连忙去翻看苏遮月的伤口。
“夫人,你还好吗?”
但白色的裙裳之下,却是完好的皮肉,阿香反反复复地找了一圈,都没有半点被蛇咬的痕迹。
“没有,怎么会没有?”
难道刚才那一幕毒蛇冲来上咬根本没有发生过,全是她脑子里凭空想出来的吗?
这也太离奇了!
苏遮月呆愣地看了一会,忽而双手环膝,刚止住的眼泪又从苍白的脸上簌簌滑落,
“原来他也不肯原谅我……”
话音落下,忽然从哪里传出梭梭声响。
阿香有所感应地抬头,立刻瞪大了眼睛。
惊惧交加的眼眸正对着满屋顶蓝幽幽的蛇眼睛。
檐柱、墙上、横梁上,全部是密密麻麻的蛇。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撒腿就往外跑去。
然而一跑出殿门口,外头冷雨兜头刮在脸上,清醒了几分的阿香又想起苏遮月往日对她的好,在泥地上一跺脚又转身跑了回去。
这时哪管苏遮月在念叨什么,全当她是病得太厉害,只一味将人扶起来,脚步不停地将自家夫人拖离了这座阴森诡异的古祠,拽着她胳膊头也不回地往山下逃命去了。
苏遮月其实并没有阿香以为的神志不清,只是她身上的事情太离奇,说与外人,也不会有人信。
她是苏家小姐。
苏家在外人眼里,只不过是个世代富庶的大户人家,除了在山里建宅造院、每隔一段时间搬迁一次外,好似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与他们多打了几次交道的商户和农户还是会窥见一些不寻常。
比如苏家小姐只招赘,从不外嫁,不管王公贵族,还是宰相将军,都是一样待遇。
再比如苏家的公子和女婿既不从文,也不从武,这么个大户人家,不入朝野求一官半职,
又比如平日里没见得他们经营什么田宅商铺,但家财之富,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都令人瞠目结舌。
这些其实都指向一个家族隐秘。
苏遮月将它烂在了肚子里,藏得死死的,和李祁最恩爱的时候她也没吐露过分毫。
苏家祖上传到她这一代,足足经历了十二朝,这百年来的朝代更替,战火硝烟,没有几个世家大族能幸存完好,但是苏家人却能毫不沾染,子孙昌盛,稳坐富贵。
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苏家小姐。
苏家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小姐,而这个小姐,有严格的祖训,不许外嫁。
因为她们是器皿。
苏家的先祖其实是秦时一名极有天赋的方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通灵,和一个被称为“魑”的鬼魅之族订下了一个契约。
这族人许苏家子孙无忧,世代昌盛,而条件就是,每一代的苏家小姐必须与他们订亲。
以人身为他们孕育鬼胎。
原来这一族纵使力量可怖,然而天道有常,他们的子嗣极为艰难,不得不借助外族之力。
而苏家小姐的身体尤其适合孕育鬼胎,世代调养之后的身体更是绝佳的器皿。
这一代的器皿,便是苏遮月。
这也是她没有办法为李祁生子的原因。
她虽在外表上和普通女子一般,但内里已然被调养,只能承受这一族人的精血。
寻常男子不可能让她受孕,怀胎,产子。
如果没有李祁误入苏家,借住了几夜,苏遮月恐怕就接受了她的宿命。
但是当她和李祁在院中相遇,听他讲那些花前月下的才子佳人时,她就被那些故事彻底迷住了。
她想过那样正常夫妻的生活,不想成为家族的祭品,孕育那分明就是鬼胎的恐怖东西,所以就和李祁趁夜出逃。
苏遮月自小安逸富贵,平生就勇敢了一次,最后落了这样的下场。
而除却后悔自己的人生,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不去的,是与她订亲的那个魑族男子。
她曾听姆妈说,那异族传承并不只是为了繁衍后嗣,更主要的是为了阴阳相调,控制自身不寻常的力量,如果没有鬼胎传承,他们极有可能被力量反噬。
可他从未找过她。
他明明神通广大,却好似就这么轻易地饶过了她。
为什么?
苏遮月当时一门心思只顾自己的出逃,完全没有想过会对他造成怎样的伤害。
兴许那尊古祠里的石像,就是他殒落的化身。
年轻的时候苏遮月一心只想着自己,逃离家族,可是这几年,被李祁所负,又害了治不好的病症,病榻烫久了,她的心静了,想的也更多了。
她应该,多多少少也是对不起他的。
也许落到现在的下场,就是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
一路淋着大雨到得山脚,苏遮月浑身湿透,湿发贴面,和阿香紧搂着在一起不住哆嗦。
雨幕迷蒙中她又回望了一眼古祠的方向,哪还有影子,早已湮没在深山密林之中,无处可寻了。
她转过头,闭了闭眼,泪水混着雨水滑下:
“我应得的。”
*
下山之后苏遮月便和阿香回了苍梧县。
她的银钱本就不多。
从家里带出来的几件珍宝勉强算是嫁妆,又一分未藏地都给卖了,给了李祁。而打李祁纳了二房后,宋姨娘就借着她生病的机会抢走了中馈,之后拨给她的月钱少之又少。
苏遮月省吃俭用,往年积攒下来的都在这次回家的途中用了干净。
因此再无银两去他处周旋,寻觅族人。
一路坐着驴车,颠簸了旬日后终于回了李府。
李府门面宽广,虽然和州郡勋贵不能比,但在这个苍梧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宅。
阿香扶着苏遮月从进角门进,也不往正堂去,只穿过一条小廊往她们自己的院子走,然而没走多远,刚转过一个弯,前方就泼来一盆水。
苏遮月来不及退却,多亏阿香反应快,护着她躲开,才没被劈头盖脸的泼到。
但是鞋袜还是湿透了。
泼水的人半点没有做错事的模样,将自家夫人的洗脚盆一收,瞅着她们主仆两,阴阳怪气地出声,
“还知道回来啊,死在外面多干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