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我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友情……你认为我应该让它继续下去吗?”
黎珩琰瞪大了双眼——是崔瑛,是他的初恋。
烟花炸开在暗紫色的天幕,不远处的古钟楼上,时针划过十点。
黎珩琰观察着周围的事物,辨认着面前人和自己的状态,最终确认:这是七年前的中秋。
他们相识在黎珩琰的十六岁,机缘巧合地连续合作了两部剧,在剧组建立起了革命友谊。终于在第二部剧杀青这一天,崔瑛跟他表白,他同意了。
可此刻,他似乎还能感受到温度从身体里流逝、甚至听到血液凝结在衣摆一滴滴往下滴落的声音。
记忆里,他的眸子动了动,虚焦的视线从那看着像是掉落了主灯的天花板似的圆盘上挪开,妄图去看清什么,却先看到了满墙的巨大镜子,那里面有一个红色的身影——那是他自己。
他死了!
没有人在流了那么多血、受了那么重的伤后,还存在于世!
但不管是中秋的烟火还是眼前的人,都在告诉他,他还活着。
那么……这是又一个梦境,还是自己真的回到了七年前?
黎珩琰狠狠掐了一把掌心——很疼。
他能呼吸到久违的自由的空气,能感受到微凉的风,也会因为脑中剧烈的痛楚汗湿了衬衣。
他似乎真的回来了。
今天是20XX年9月15日。
距离他被人渣缠上还有八十七天。
距离崔瑛出车祸还有一百零一天。
距离剧集大爆被曝包养还有三年四个月。
距离他的死亡还有整整七年——
“阿简?”
修长的五指在眼前晃动,他记得那只手牵住自己的干燥温暖。
对方口中叫出的,还是那个所谓的艺名。
‘如果你不答应,我不确定你的小男朋友会发生什么。坠楼?车祸?还有你的家人、朋友。是满足我的一时兴起,还是用身边人的命来成就你的清高,你自己选吧。’男人意味深长的笑脸还在眼前,说出的话语如毒蛇吐信。
将近三个月后,黎珩琰会在一部剧的试镜场地碰到那个男人,然后在他的言语威胁甚至实际行动中,一步步失去自己所有在乎的东西。
黎珩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如果他们在一起,在黎珩琰被男人盯上的时候,崔瑛也会一并被盯上。他会出车祸、重伤,跟腱断裂,修复后可以行走如常,但再也不能跳舞……
“……不要吧。”
黎珩琰听到自己说出了与当年截然不同的话,“崔瑛,我们的经纪公司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看着对面的人逐渐低落的神情,黎珩琰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背书一般向他分析利弊。
并在内心默数,三。
“你看,我的事业刚刚有起色,好不容易参演一部S级的影视剧。你也是你公司力捧的新人。”
二。
“假如我们在一起,可能很多机会都会错失掉……”
一——。
“够了!”
青年那双永远盛着温柔的眼睛,终于被他没见过凶狠厌恶充斥,“黎、简!两年了,你还是那么冷静理智,永远都那么……无情!”
“是啊。所以,对不起。崔瑛,祝你……”前程似锦。
崔瑛没等他说完,走得毫无留恋。
一滴泪从黎珩琰的右眼落下来,划过漂亮的泪痣,从下颌滴落。
“挺好的。”
少年的声音低哑。
至少崔瑛不会因为“意外事故”伤了腿,再也无法站上舞台;再不用逼自己背拗口的台词、穿上不喜欢的戏服。他只要好好发光就好。
“我只是一个被这个圈子染黑的垃圾,不配拥有一个太阳。”
黎珩琰记得死亡的感觉。
沉重铜器砸在头骨上在旁人听来可能是沉闷的重击声,但经由颅骨传达到听觉神经,当事人却无法听见。
巨响和疼痛来得太过剧烈,大脑接受到讯号时直接屏蔽,最终就给意识的,只剩下轰鸣和传递到四肢百骸的抽搐。
有什么粘稠的东西从头上流下来,可能是血液,也可能是血液和脑浆的混合物。取决于颅骨碎裂与否。
黎珩琰往后倒去很快就撞在墙壁上。半仰着头,他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原本挂着水晶吊灯的地方如今只剩一块铁灰色的水泥面和深得看不到尽头的孔洞。
就像他头上的两个洞。
人的瞬时记忆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起作用。
上一秒男人是抓着铜香炉的上沿砸下来的,那么接触到自己颅骨的应该是它的两条腿,所以是两个洞没错吧?
黎珩琰想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成功牵动嘴角。
不断有血液渗出来,沿着消瘦锋锐的侧颊,划过颈子,在肩窝盛了一汪,染透了他身上宽大的衬衫。
轰鸣声大到占据了他的大脑,以至于感觉不到疼痛。
恍惚中,黎珩琰听到男人气急败坏地冲着电话那头怒吼,像怪兽的嘶吼,语意不明。但似乎有一瞬,他听到了一个名字。
虚焦的视线重新凝聚,他的眸子动了动,视线终于从那两个孔洞往下挪,妄图去看男人,却先看到了满墙的巨大镜子,那里面有一个红色的身影。
是黎珩琰自己。
其实他身上的衬衫是白色的。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男人那天的试镜的戏服,最简单的样式。
只是现在几乎被彻底浸红了。
对方是为什么恼怒呢?
作为替身,黎珩琰一直做得很好。直到发现自己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心思,生出了被豢养也不错的念头。然后乍然惊醒,放弃了伪装。
血红的衣衫下,满是退不掉的伤疤。
思绪回笼,他感到胃里有什么翻滚不休。
南方的秋,不凉,黎珩琰穿了长袖衬衫,可十点多的风仍吹得少年一个激灵。他抚了抚手臂,感受不到那些不致命、却侮辱性极强的伤痕。
良久,他才将涌上咽喉酸意、以及浑身的颤抖压下去。
一步、两步……僵硬的四肢在行动间逐渐恢复灵活。沉寂了多年的心跳声,似乎终于与这躯壳里鲜活的心脏融合。
我,还活着。
黎珩琰抬手,粗暴地擦去泪痕,凤眼里的茫然无措褪去了,有一个光点明晰起来。
至于你。
葛邵祺。
他在心里默念男人的名字。
我同你,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