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山雪犹嫌不足，接着说：“然后下午，卢大伟又过来了，让我们把地卖给他，说你赚不到钱，不可能盖房子，我们留着也是浪费。”

　　“后来，连卢小强也来欺负我。我和哥哥在院子外面玩陀螺玩得好好的，他骑车过来把陀螺一脚踢飞了，装模作样地说没看见，还说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玩这么穷酸的东西！”

　　卢仲贤的眼里已经是血红一片，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爸，我班上有个同学，听说他爸在南方做生意发大财啦。爸，你也能做生意赚钱吗？等你赚钱了，卢大伟他们家就不会来欺负我们了……”

　　听了女儿的话，卢仲贤心里既愤怒，又歉疚。是他无用，没能让父母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害得他们被人奚落，受人欺负。

　　卢仲贤曾经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年少时，周围的人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眼里只有那一亩三分地，他却明白，要想过上好日子，读书是他最好的出路。

　　可惜，他读书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那最动荡的十年。学校里乌烟瘴气，三天两头停课搞运动。他没有放弃，自己偷偷摸摸地在家里学。

　　那时候家里多穷啊，吃不饱穿不暖，读书又很消耗心力，饿的实在不行的时候，卢仲贤只能喝水，一大碗水灌下去，胃里才不会空得难受，他才有力气继续看书。

　　常常忍饥挨饿，又劳累过度，他的身体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国家一恢复高考，他就报了名。考完后他自觉发挥得很好，没想到却落榜了。

　　他不死心，又准备了一年，结果去交报名材料的路上，遇到了两帮人械斗，平白无故被打伤了右手，白白地错过了考试。第三年，他想再考，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实在负担不起了。

　　卢仲贤不得不放弃。他安慰自己，纵使他考不上大学，有重点高中的学历，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来。他在市纺织厂谋到了一份正式工的工作。他有学问，有见识，有能力，第三年就当上了仓库的小主管。

　　不料，年轻气盛的他很快迎来了生活的痛击。有一天晚上，他在仓库盘点的时候，撞见厂长的小舅子欺负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和他的大妹差不多大，他看不下去，一时冲动，出手打了厂长小舅子。

　　没过多久，他被人诬陷偷了厂里的原料，给赶了出去。自此，国营单位的大门对他彻底关闭。

　　卢仲贤短暂地消沉了一阵子，却又很快振作起来。那个时候，改革开放已经初见成效，商品经济的发展掀起了经商热。卢仲贤进不了国营单位，便把目光投向了南方。

　　他把攒下来的大部分积蓄都带上了，又找弟弟借了1000块，只身上了南下羊城的火车，准备去搏一把。

　　他不知道，他一上火车就被人盯上了，落入了一个精心制造的骗局中，人还没到羊城，身上的钱就被偷光了。

　　这次打击太大，让卢仲贤一蹶不振。若是只亏了自己的钱，他还不至于如此。偏偏把弟弟的积蓄也给赔了进去，卢仲贤觉得自己辜负了家人的信任，灰心丧气，彻底熄了外出闯荡的心。

　　后来，他老老实实地打工挣钱，没日没夜地干，再苦再累的活都肯接，总算是把欠弟弟的钱给还上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卢仲贤偶尔会想，如果他还留在纺织厂，如果他去羊城没有被骗，家里的境况会不会是另外一番天地？爹妈不用一大把年纪还在地里刨食，孩子也不用跟着吃苦受罪。

　　望着女儿瘦弱的小脸，满是憧憬的眼睛，卢仲贤的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滋长蔓延。

　　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心中的抱负并没有散去，而是被藏起来了。卢仲贤眼眶发热，喉间发堵，好半晌才把胸中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摸了摸卢山雪的头，又拍了拍一旁同样仰头看着他的卢山雨，郑重其事地点头，“爸爸答应你们，一定会努力赚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要你们受欺负！”

　　当天晚上，卢仲贤一宿没睡。怕打扰老婆睡觉，他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脑子里却转个不停，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

　　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江秀泽醒来时，被他吓了一跳，忙问：“你这是——一晚上没睡？眼下乌青乌青的，出了什么事吗？”

　　卢仲贤一夜没睡，精神却非常好，甚至称得上亢奋。他翻身坐了起来，笑道：“没事！我好得很！”

　　吃完早饭，他叫住爹妈和媳妇，正色说道：“爹，妈，秀泽，你们先坐一下，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江秀泽见他这样严肃，就从兜里掏出五毛钱，朝卢山雨招了招手，“来，小雨，你带雪宝出去玩吧。”

　　“好！”卢山雨欢天喜地地接过钱，拉起卢山雪就走。

　　两人出了院门，卢山雪却说：“哥，你自己去吧。”

　　“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卢山雪随口说道：“鞋底辣片。”

　　“行。”

　　见他走了，卢山雪放轻脚步，悄悄地走了回去，贴在堂屋的墙上，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里面的谈话。

　　才听了一会儿，头顶一片黑影罩了下来，有人贴近她的耳朵，轻轻地问：“你在干嘛？”

　　卢山雪抬起头来，一滴辣椒油落进了她的眼睛里，激得她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屋里的人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跑出来一瞧，卢山雨嘴里叼着一块辣片，满脸焦急地捧着卢山雪的脸，一叠声地说：“雪宝，你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