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情况？”姜父上前打听消息，围在前面的老妪转过头，一双眼睛里还带着浑浊的泪。

“这是不要我们活咯，老天爷不赏饭吃，官老爷也不让我们进城，这是叫我们去死呢。”

她佝偻着背脊，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筐，里面坐着个看起来一岁多的奶娃娃。

手里还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老人家，你还有孙子孙女，只要活下来下就还有希望。”姜忘之只能无力的安慰一句，这也是他对自己的安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姜忘之心中悲叹，却对这世道无能为力。

科举已经停滞了八年，他这一辈子或许就止步于一个秀才，文章写的再华美，也救不了万民，能保全家人和村人，已属万幸。

“里正，我想亲自到前面看看，如果还是不让进城，那我们还得想别的办法。”姜忘之对里正说。

里正“啪嗒嗒”吸了口焊烟，沉默的点点头。

两人一起挤进人群里，没到一刻钟就愁眉苦脸的回来了。

“不让进城，但交钱可以进去买东西，关城门前出来就行，进去每人要交二十文钱。”

姜忘之说完，很多人都不忿的嚷嚷起来。

“这不是抢嘛！我们以前进城只要两文钱，一下翻了十倍，二十文够买多少粮食了啊！”

“丧良心啊，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一片怨声载道中，姜忘之来到自家的牛车前。

“我们离西州还远，路上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我想进城去买点粮食和盐巴，再顺带打听打听消息。”

“我知道，你放心去吧。”魏母悄悄把家里钱都拿出来，一开始给了五百文，想了想，又加了五百文百文。

刚好凑成一吊钱。

姜婉在一边偷偷瞧了眼，发现也就三吊钱加几锭碎银子。

这一点钱光是路上恐怕都够呛。

家里原本是还有点余钱的，只是之前魏夫子生病花了不少银子。

离开时采买又用了一些。

虽然钱不多，但比起村里其他人已经好很多了。

就像这会，大部分人都舍不得花二十文钱进城。

“那这样，愿意去的人一起，谁家想买粮的可以找人帮忙带点。”

里正统计要进城的人，然后需要带东西的人家先拿钱出来，到时候多退少补。

村里腾出仅有的三辆牛车，其中就包括姜婉家里的这辆。

“爹，你带我一起去吧。”姜婉一边帮忙搬东西一边说。

她想看看古代城市真正的样子。

“不行。”姜忘之还没说话，魏母就先拒绝了。

倒不是舍不得那二十文钱，她怕女儿进城不安全。

“这附近人牙子太多了，还有那些官兵，万一落他们手里就完了。”

姜婉见不远处果然有几个男人在人群里转来转去，穿的还算干净整洁，一点也不像难民。

偶尔会有人带着孩子和女人上前，他们满意的话会给一袋子粮食。

要说人牙子姜婉懂，但官兵为什么放在人牙子同等的位置？

“娘，官兵也会抓人吗？”

“他们需要人的时候就会抓，男的直接充军，女的要么做官妓，要么卖给那些世家大族换军饷，上个县城村里人被冲散了，村头刘大牛家的二丫就被抓走了，村里人找过去时人已经被糟蹋了。”

魏母神情悲凉，她原本不想跟女儿说这些腌臜事，但眼见着女儿也不小了，或许该让她知道世间的险恶。

官兵难道不是保家卫国的吗？怎么比土匪还凶残？

这是什么操蛋的时代啊？

姜婉心里有些沉重。

她拉过魏母的手，轻声说：“娘，你放心，我会一直跟着爹，不会乱跑的，我想到城里看看。”

魏母本就对女儿有求必应，见她这样撒娇，最后只能点头答应了。

“小心点，别乱跑。”魏母一边交代一边又拿了五十文钱给她。

姜婉攥着钱币，下定决心要多多搞钱。

这边刚准备好，姜老大一家就像嗅到味道的狗一样凑过来。

“三弟啊，听说你要进城，正好帮家里买三斗粟米两斗大豆，家里没油了，还要一条肥猪肉，再买些盐巴和红糖和鸡蛋，娘和大宝都喜欢吃红糖鸡蛋水。”

姜老大说的一点也不客气，却根本没掏钱的意思。

“大伯，你要的这些都是现在最金贵的东西，这么一算至少得二两银子了，不然你先拿出三两给我爹？”

“什么，三两银子？你这小贱蹄子是想要我这条老命哟～”姜奶奶一拍大腿就嚎起来。

“一家人怎么能谈钱，三弟，娘生你养你那么大，你不能那么没良心啊！”

这还玩上道德绑架了。

“大伯，奶奶养你更久，这不正好是你表现的时候，不然你自己进城买呗，人家掌柜的说不定看你孝顺就不收钱了呢。”

都被你孝到了，还收什么钱呢。

“死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姜大伯老婆孩子打习惯了，看到姜婉也一点都不手软，甩手就要打。

姜婉灵活的闪开，躲到了姜父的身后。

“爹，大伯打我，我好怕啊。”

姜父面沉似水，护住闺女冷声道：“你敢动婉婉一下，我都会让你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姜忘之平时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读书人模样，但他沉下脸时，目光却冷到让人胆寒。

姜老大又想起几年前分家时，姜忘之发狠的样子。

姜老大有些发怵，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家里没那么多钱，反正你看着买，不然你就看着老娘被饿死吧！”

姜婉瞅了眼还在撒泼的姜奶奶，就这样子，全村人都饿死了，她应该也死不了。

“有多大能耐端多大碗，一路上饿死的人我见多了，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早点死或许也是好事。”姜忘之声音沉稳的说。

“有需要带东西的可以过来了，天色不早，我们得快些出发。”

姜忘之又对后面的村人说，几个早就等在一旁的妇人把姜老大一家挤开，争先恐后的冲了上去。

“姜夫子，帮我带三升粟米三升蜀黍，这里是五十文钱。”

“我要一升粟米，其他多买点糠和麸皮就行，这里是二十文。”

“我家要两尺布，再带两撮粗盐。”

“......”

姜忘之一一记下，这才把钱妥善收好，带着姜婉一起向城门走去。

被挤到后面的姜老大一脸不快：“呸！真不是个东西，一点点钱都舍不得出。”

姜奶奶骂骂咧咧：“一家子白眼狼，有钱不孝敬老娘，却带着个赔钱货进城，小贱皮怎么不死在外面。”

一直默默站在后面的姜大花看着那个走进城门的背影，眼睛通红，眼底蔓延着无尽的嫉妒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