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陆荆寒闻声抬眸,声线清澈而凛冽,却并不令人不适,“愿意同我讲么?”
他并未直接问她是什么事。
如此回应,反倒让梁听雪的心理防线逐渐松懈。
只是……
她蓦地想起来半月前见到的小宝宝。
可可爱爱的小镜西,那个叫他“爸爸”的小孩子。
梁听雪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陆先生,小镜西最近还好吗?”
陆荆寒没想到她会这样转移话题。
他稍稍抬眼,目光似点水般自她身上掠过,低声回:“还好,已经送去早教中心了。”
“这么早?他不是才刚刚两岁半么……”梁听雪微抿唇,有些许的惊讶。
“他自愿的。”
甚至是陆镜西主动要求的。
那晚他小声抱怨他整日忙工作,他自己一个人留在独栋别墅里实在无聊。
除了保姆奶奶和管家爷爷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同龄人陪着一起玩儿,还不如把他送去早教中心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课。
陆荆寒原本也不是没想过送他去学校,既然他主动提出,那便遂了他的愿。
梁听雪听到这话,微微垂眸,不禁有些感慨。
尤记得自己在福利院的最后一年,有个同伴已经五六岁了,仍不愿意去上学。
哪怕最终她被生活老师生拉硬拽着去了幼儿园,到了学校后却还是哇哇大哭,老师没办法,只得带她回去。
那个比她大了一些的同伴最终又隔了一年才去上的学。
小镜西倒是被教养得好,对于“上学”这件事竟都不排斥,甚至还会主动要求。
大抵是生活环境差距太大,所以才造成了两种完全相悖的结果。
可是……
梁听雪原本紧握的手指慢慢舒展开,温声询问道:“小镜西现在还那么小,您的太太会放心他现在就去早教中心上课吗?”
就算他没有任何意见,那他身边的伴侣呢?真的就能这样放任那么小的孩子成日待在早教中心么。
话毕,她又觉得自己太过僭越了。
那是别人的私事,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都跟她无甚关系。
而她今晚又答应被他送回,与这位陆先生同乘一辆车。这样的状况若是被他太太知晓,对方一定会很不舒服吧。
换位思考一下,也是如此。
可惜她似乎太晚才想到这层了。
梁听雪忍不住蹙起眉,暗忖后又默默细数自己的种种不是。
最终她决定,若非必要,以后自己与这位陆先生私下里决不来往。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让梁听雪有种强烈的失重感。像是原本正乘坐一部好端端的电梯往下坠,却在下一秒发生故障,电梯以极快的速度直直跌落。
陆荆寒说:“他没有母亲。”
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梁听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没有谈过恋爱,仅有的一场婚约也搞成了现在这样。
所以对于眼前这位陆先生的遭遇她不太能够感同身受,但是她想,世间的痛苦大体相似。
梁听雪动了动唇,轻声开口:“陆先生,抱歉,我不知道这些……请您节哀。”
陆荆寒神情很淡,阖上笔记本,却并未言语。
车内流淌着清澈而平和的古典乐声,如流水潺潺,玉石击缶。
这件事太过复杂。
若是只用寥寥几句带过,他总觉得对不起惊尘的战友对家国的付出。
亦对不起他那位在毕业后,就义无反顾去做了无国界医生的高中女同学。
更对不起他们两个人的孩子,现在的陆镜西。
陆荆寒透过车窗望向灯火通明的街景,逐渐收回神思。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邝屿暗暗将车内音乐声调低,一时没忍住,先开了口,“梁小姐,您口中的镜西少爷是我们陆总的养子。”
“他的亲生父母因为任务途中发生了意外,双双去世。那时候孩子才刚刚出生几个月,如果不是……”
“邝屿。”陆荆寒低冷出声。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唇微抿,立时噤声。
车厢内的音乐声又高了一些。
刚才邝屿那番话叫梁听雪陷入了沉思。她从没想过小镜西的身世竟然会这么复杂。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过。
她的身边居然会出现这么一个与她自己身世如此类似的小孩子。
安静片刻后,梁听雪往他那边望过去,这才听见陆荆寒淡淡出声,一副平和深静的口吻,“饿不饿?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嗯……”梁听雪轻轻咬了下唇,迅速摇摇头,“我不饿。”
可怎么会不饿呢,她用刀叉切碎的烤牛排,一块都没有吃。
在餐厅,她就只喝了点手边的水。
车上的古典音乐声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陆荆寒似乎给了驾驶座上这个叫“邝屿”的男人足够的权柄。
除了刚才直接喊他名字时语气中暗含的警告外,无论邝屿在车上做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梁听雪深深吸气。
她总觉得自己旁边这位陆先生此刻的情绪有些微妙。
但具体微妙在哪儿,她又形容不上来。
只是直觉如此。
原本流淌着潺潺音乐声的车厢,因为邝屿刚才的动作顿时变得异常安静。
这样的安静氛围中,自她肚子里发出的那一声“咕”就变得无比清晰。
陆荆寒说:“你的肚子在抗议了。”
他这话并没有任何调笑的意味,但梁听雪却莫名红了耳根。
在一个才只见过两次的男人面前展露出这样的尴尬,这令她觉得非常窘迫。
没想到对方却轻而易举地察透了她的想法,陆荆寒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低声问,“西城有家口碑不错的面馆儿,吃么?”
梁听雪:“我都可以。”
既然由他提出去面馆,那她就断然没有驳回的道理。
而且,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莫名地相信对方的口味。
她嘴上没说,但多少能感觉到,陆荆寒对于她的意念想法,仿佛明若观火。
“不想吃面的话,就直接告诉我。我们换别的。”他说。
梁听雪抬起手,用食指轻轻挠了挠颊侧皮肤,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
“实不相瞒,今晚我和我的未婚夫一起吃的饭。就在大厦顶层的那家西餐厅。”
“您应该也知道吧。”
她指的是那家餐厅,而不是其他。
“嗯。”他低声应。
梁听雪扯了扯唇,可这笑明显不是发自肺腑。
她淡声说:“席间我们俩聊了挺多的,但都是一些不怎么利于食欲的话。所以……我没吃多少。”
“可以理解。”
她话赶话似的接了句,“陆先生也曾遇到过像我这种状况吗?”
“遇到过。”
梁听雪眨了眨眼,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蝴蝶振翅一般地跟着颤了颤,定定地望着他。
陆荆寒的视线与她目光交汇了一瞬。
他不忍细看她此时的神情,极力克制,点开手机邮箱客户端,低眸随意扫了眼,避免自己的表情露出破绽。
“话不投机的时候,没食欲也是正常的。无需多想。”陆荆寒微垂着眉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