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紫禁城的红墙又高又厚,像极了精心打造的牢笼,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残阳沉入天际,染红了半边天,将景仁宫笼罩进一片昏黄殊色。耳边充斥着混沌的杂音,香烟弥散间,女子沉郁顿挫的声音愈来愈远。
“妹妹可知,为何老祖宗明知你无辜,也要将错就错?”
“因为‘叶赫只剩一女,也必灭建州女真’的传言啊。”
“你也莫怪姐姐狠心,要怪,就只能怪你姓错了姓。”
叶赫只剩一女,也必灭建州女真……如同魔音贯耳,纳兰昭懿猛地睁开眼睛。
梦里的声音全数褪去,她缓缓支起身子,恍惚看了一眼四周,余光触及到自己粉嫩的指尖,不由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死了吗?
汤药灌喉的苦涩仿佛还停留在口中,被乱杖打折的下身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可……纳兰昭懿试着动了动双腿,竟无半分不适。
她掀开被子走下床,看着能够正常行走的腿脚,眼里浮现出不可思议来。
外头进来的婢女,见她单薄着身子下床,着急道:“哎哟格格,您怎的这会子就醒了,也不披件衣裳在外头,仔细风寒又加重。”
来人名唤照水,是当年随她入宫的两个贴身婢女之一,自幼与她一同长大。
纳兰昭懿看着她全须全尾地出现在眼前,瞳孔放大,长睫颤抖个不停。
照水明明在两年前,她被牵连进承祜阿哥病殇一事时,就已被万岁爷处置了,如今却……
“眼下是何年了?”
“格格您病糊涂了呀,如今是康熙十年啊。”照水取来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康熙十年……
纳兰昭懿眸光一凝,跌跌撞撞跑到梳妆台前,只见铜镜倒映出来的人儿,青涩稚嫩,还是未经人事的样子。
心中不由大骇。
她逝于康熙十三年,眼下竟是回到了三年前。
康熙十年,八旗选秀。
前世,作为纳兰府嫡女,阿玛明珠精炼能干,深受帝王信重,年初刚调兵部尚书,注定了她要入宫的命运。
殿选那日,她以一曲梅花三弄,深得圣心,入宫后的恩宠与赫舍里皇后可谓是平分秋色。
可好景不长,赫舍里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承祜阿哥骤然病逝,万岁爷下令严查与小阿哥接触过的妃嫔宫人,于她宫殿处搜出了染病宫女的贴身衣物。
她说不是她做的,万岁爷却叫人将她带下去,施以乱棍处罚。
皮肉处绽开的朵朵血花,在身下汇聚成痕,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
她的双腿就此残废。
那一刻,她深深认识到了,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想是她恩宠过盛,招人眼红,不良于行的那两年常常悔不当初。
可——
要怪,就只能怪你姓错了姓……一字一句,不轻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房。
纳兰昭懿眼睫颤动,拿过玉梳,一下一下梳理着身前的青丝。
民间有流言:叶赫部灭亡前,先祖立下“叶赫那拉就算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建州女真,寸草不留!如违此誓,万世不得轮回”的毒誓。
她以前听过,只是这番说辞从何而来,无从得知,便以为仅是虚言,不想上位者多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承祜的死,是后宫争斗,怪她道行尚浅,愚昧地着了旁人的道。
可赛音察浑的殇,与她没有一丝瓜葛,也要强压到她头上来,根源竟在她姓叶赫那拉。
她是不是该笑一声老祖宗竟这样看得起她?
只凭一句流言,就让她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纳兰昭懿闭上双眼,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入宫了。
皇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妃嫔间的争锋与陷害,往往不见光不见血,杀人于无形,人人都想上位。
为了上位,她们不惜沾染上烈烈鲜血,踩踏过累累尸骨,偌大的皇宫成了多少人的埋身之地。青砖玉石上,血腥味重重,红墙绿瓦内,婴啼声阵阵。
更何况,姓氏成了她的原罪,即便重来一次,她的结局又能改变多少?
老祖宗权高位重,她实在斗不过。
曾听万岁爷说过,因朝中势力交错纵深,日后几年无意再择选外八旗的女子入宫。
那就是说,只要她逃开今年的选秀,这一世指不定就能远离皇家。
纳兰昭懿指尖在桌面来回摩挲,半晌,终是打定主意。
“照水,府中拨给育婴堂的补给可有送去了?”
“还没呢,格格问这个做什么?”
纳兰昭懿起身走去净房:“叫达哈苏将东西准备好,我亲自去一趟。”
照水纳闷格格怎突地想起这抬子事儿来了,追上去劝:“格格,您风寒还未好全,仔细去外头一吹,耽误了几日后的选秀可怎生是好。”
纳兰昭懿随口敷衍一句:“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