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离了?”
赵月琼侧身倚靠在栏杆上,一双凤眼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刘染手肘撑在栏杆上,安静看着眼前的一片水滩,眼睛被迎面的风吹的眯起,披散的长发随风飞舞。
“离了。”
赵月琼勾了勾唇角,一口烟嗓格外低沉 “不会复婚吧?”
刘染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转身看向好友,这才四月份,对方就已经一身红色短裙,还是低胸的,脚底的高跟鞋也高的吓人,不过走起路来很有气势。
河面上,风静静吹着,裹挟着小雨,时不时飘到人眼睛里。
刘染拿下背包,打开拉链,拿出了一件外套递给赵月琼。
“今天降温了,快穿上,别着凉了。”
“你平时就这样?”赵月琼冷眼看着她手里的外套,嘴角往下撇了撇。
刘染脸上强装坚强的笑凝固了一秒,随后低下头,默默将衣服收了回来。
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沉默低头的样子,赵月琼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一时间话里面都带了冷箭似的 “瞧瞧你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演旧社会的苦情剧,被冷心冷肺的丈夫嫌弃,自怨自艾却还是乐在其中!”
她的话一说完,刘染瞬间一愣,慢慢抬起头来,眼底的泪就这么滚了下来。
她的眼睛是圆圆的,就像是农村土狗的眼睛,看着老实、忠诚、可怜巴巴。
看的赵月琼剩下的刻薄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行了行了,不就是离了婚,踹了一个没用的男人,至于这样么!”赵月琼一把扯过刘染手里的外套,随意套在身上。
这外套瞧着很普通,黑色的,更别提什么版型了,一看就是刘染的审美。衣服上面还有股香味,这股香味跟赵月琼身上张扬浓烈的香水味不一样,就像是春日润物无声的细雨,淡淡的,仿佛任何一种香水都能完全掩盖。
赵月琼理了理衣服,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行了,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便拉过刘染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刘染也不说话,默默地把眼泪擦了擦。
她知道好友要带自己去哪,之前碍于已婚的身份,她只去过一次。
赵月琼来的时候是坐一个相好的摩托来的,现在带着刘染也不好再坐摩托,只好在路边打了个车。
“这次怎么不说要省钱了?”车上,见刘染的情绪好了一点,赵月琼好笑似的说道。
原本也只是调侃一句,没想到对方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没必要了。”
赵月琼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随后认真的问道:“真的不再回头了?”
她原本也不是个磨叽的性子,不喜欢一个问题翻来覆去的问,实在是刘染的行为让她感到无奈。
说她温柔恬静,性格和顺,可说白了,不就真的是逆来顺受么,心还他妈的软的不行,她就怕那个男人说两句软话,她就回头了。
刘染转头坚定地看着好友,嘴角带有她特有的微笑 “不回头了。”
“这才对!”赵月琼猛地揽过好友的肩膀,然后朝前排的出租车司机说道:“师傅,去美发发廊。”
听到这句话,刘染有些疑惑地说道:“不是去酒吧吗?”
好友就在永乐酒吧工作,是驻唱歌手。
赵月琼撩起她的一捋头发,揉了揉,很柔顺 “这么好的头发,不烫可惜了。”
刘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头发,这几年,因为向国喜欢及腰长发,不喜欢她去做头发,她就一直没剪、没烫、没染,只是会定期护理一回,到现在,她的头发又黑又亮。
说实话,见好友一头长发烫的那么好看,像港片里的明星似的,她也有些心动,但还有几分犹豫。
“可是我烫发不好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月琼打断了,她皱着眉说道:“屁,是不是那个死向国说的?哼,人不怎么样,嘴巴还这么贱!”
“诶,月琼你别激动,是我自己这么想的。”刘染立马拉着好友的手,声音里有几分低落。
以前在首都就老有人说她是乡下土包子,只是她一心想着挣钱,对这些外在的东西倒没多在意,直到后来自己照镜子也觉得自己土。
有些普通的一张脸,压根儿没有港片明星那样风情万种。
赵月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得了,这姐老毛病又犯了。
“我说你担心个啥,管别人干嘛,自己喜欢不就得了,你现在离婚了,是单身,也不用在乎哪个男人的意见。”
刘染抬眼看着长相美艳、性格豪爽的好友,心里不禁有些羡慕。
如果她也可以像月琼那样就好了。
赵月琼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实在是刘染的表情让她有点头疼。
“那……”
见好友还是一副犹豫地神色,赵月琼伸出右手,食指竖放在她面前 “停,你闭嘴,听我安排。”
刘染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赵月琼这才吐出口气,转头望着窗外的风景。
自78年沪市开发开放,过了十几年了,现在的先进程度可见一斑,更别提她们现在所在的西浦,可是沪市最发达的地方了。
改革开放后,一幢幢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群熙来攘往,一派繁华。
车往前行驶着。
一条大江映入眼帘,黄浪滚滚,江面鼓动——这就是沪市的黄浦江。
不过一江之隔,西浦纸醉金迷,东浦却还是乡下农村,更有甚者,还有“宁要西浦一张床,不要东浦一栋房”的说法。
此刻,东浦。
江原接到了学校老师的电话,也顾不得厂里的一堆破事,跟人说了一声就骑着厂门口放着的一辆破自行车匆匆赶往学校。
一路上又急又气,不知道那小子又给他惹了什么麻烦。
也顾不得什么红绿灯,见没人没车,江原直接骑了过去。
这一路赶到学校,他儿子又打架了,这次是群殴,不过被殴的是他。
江原简直想掰开自己儿子的脑子,看看里面有什么,打架就算了,怎么还被打的这么惨。
瞧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偏偏眼里还有几分桀骜不驯,只是在看见他的时候心虚地低下头去。
“是江林的家长?希望你能多管教管教你的孩子。这里是学校,可不是什么野蛮人的集聚地。”
办公室里,一个长卷发,烈焰红唇,颇有几分港风的年轻女教师上下瞥了一眼江原,在看到他裤管上的泥点子时不屑的撇撇嘴。
江原只笑了笑,没有理会老师的话。
又留下处理了这次打架的事,江原这才带着一直低着头的儿子出去了。
刚转身,就听见身后办公室里女老师有些尖锐的声音。
“什么东浦,亏还是沪市的,跟乡下有什么区别?人也是,瞧瞧这学校里的学生,还有那些个家长……都是些什么人。”
听到这话,江林原本低下的头低的更低了,只是双拳却捏的紧紧的。
江原瞥了眼儿子,没说话。
“我不是故意打架的。”
过了好一会儿,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江林才闷闷开口说道,语气里还有些不甘。
江原却没看儿子,双眼目视前方,闻言却嗤笑一声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江林抬头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又猛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咕咕咕……”
江林的肚子突然响了几声,他猛地反应过来,松开握着自行车垫的手,赶紧捂住肚子,而后悄悄瞥了父亲一眼。
“打个架还把你累着了,瞧你这样子,应该是没出力啊。”江原神色冷淡。
江林脸上有些羞愤,却不肯辩解。
江原继续骑着自行车,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他被叫到学校来了,原本他不该心软的,但想到了什么,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停了自行车。
“吃什么?”他瞥了眼路边上的小摊小贩,问了句。
江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马就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热情招呼道:“吃个炒饭呗,我家的味道很好的。”
瞧着她脸上热情的笑,江林抿了抿嘴,而后指了指她的小摊,说道:“就这个吧。”
江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过去,瞥了眼车上挂的手写的简陋价格表,说道:“一份鸡蛋炒粉,加肉丝。”而后从兜里掏了掏,准备付钱。
摸了好一会儿,手里还是空空,江原神色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也差不多一天没吃饭,衣服里压根儿没钱。
女人一手扶锅一手炒粉,一眼不落地看着江原,生怕他不付钱就这么跑了。
江原将手伸出来,有些尴尬,准备说先赊着,就听见身后江林说道:“不要肉了。”
回头看去,儿子抬手朝着自己,手心里是几张毛钱。
江原看了眼,拿了过来。
女人刚想拒绝,她都在炒了,又不要肉丝,难道还一根根挑出来?
这时候,又来了两个男人,估计是旁边工地的,身上一堆泥点子。
其中一个刚好要了鸡蛋炒粉加肉丝,女人便笑着同意了。
又等了一会儿,江原这才拿到炒粉,递给儿子后,又低声说道:“钱回去给你。”
江林握着热乎乎的炒粉,没说话。
“中午没吃饭?”江原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了句。
江林眨了眨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嗯?”江原微微偏头。
江林这才想起他爸看不见他,于是又轻声应了一声。
“我不是叫李阿姨帮忙多做一份给你么?”
他是今年年头搬到这来的,租的房子在八楼,五楼有个五十来岁的阿姨,瞧着人蛮热情,江原跟她商量了,每个月给她三十块,她每天给江林做顿午饭。
鼻尖是炒粉的香味,江林不禁咽了口口水,听见他爸的话,神色又低落下去。
“李奶奶说钱不够了,就没给我做。”
江原顿了一瞬,没再说话了。
现在沪市一般工人的工资差不多一个月一百来块,他给三十块钱一个月,一天一顿饭是绰绰有余。
这段日子他忙着厂里的事,都很少关注儿子。
“回头我给你钱,每天中午……”说到一半,江原就停了下来。
江林莫名地看了他爸一眼。
想了想,江原这才说道:“我给你请个阿姨吧。”
江林却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你不是还在办厂么,哪来那么多钱。”
江原笑了几声 “养你的钱还是有的。”
“我才不想要什么阿姨,我只要我妈……”身后的江林有些负气地嘟囔道。想着,他又失落的低下头,整个人瞬间泄了气。
前面的江原听着儿子的嘟囔,整个人愣了一瞬,握着车把的手收紧又放松,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嘎吱嘎吱……”
穿过尘土飞扬的路,江原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