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附近人流量多，天没亮就是一阵嘈杂声，刘染心里堆着事儿，睡的不算踏实，索性就直接起床。

刚准备洗漱，就听见外面“砰砰砰”的敲门声，一开门，就听见楼下不远处电话亭里的老阿姨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自己说道。

“赵月琼说她上午没时间陪你逛，叫侬自己转转。不必回电话。”

刘染点点头，然后从包里拿出两分钱递给阿姨，道了声谢。

现在电话还没有完全普及，也就固定的某片地区有电话亭，有专人值班。想打电话联系的话，就得打电话亭的电话，然后值班的人负责转告，再选择回不回电话。打电话或者回电话要钱，值班的人上门通知也需要收钱，所以即便打电话较写信方便，但人们还是很少用。

而赵月琼才不管这些，她几乎唱了一夜，差点眼睛都睁不开，能想着给刘染说一声也不容易。

刘染也知道这些，就想着下午再去酒吧里找好友。

现在她也起来了，索性直接出去吃饭了。

附近早餐店多，她也不纠结，随意选了一家进去简单吃了点，而后就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散散步。

今天天气有些凉，还下着小雨，不过空气很清新。

刘染打了个喷嚏，拢了拢衣角，幸好她出门的时候穿了个外套。

不得不说，改革开放之后，沪市发展的是真的快。

高中毕业之后，本着逃离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家，刘染孤身一人去了首都，在那里一个工厂里上班，后来又在那里结婚成家，也见识过城市的繁华，如今看见崭新的沪市，仍旧忍不住惊叹。

不提平整宽阔的路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各种各样的代步车，三轮、摩托，却依旧井然有序，也不提一栋栋繁华非常的大楼，鳞次栉比，就单单说路上不经意擦肩而过的人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就足以感受到这个城市的青春活力。

刘染随意往前走着，边走边好奇地看向路边停着的一排三轮车。从正面看，前面的那个轮子十分突兀，白色的铁皮当外壳，顶蓬是厚厚的帆布，再配上后面两个轮子，就像是一只乌龟一样。

刘染忍不住轻笑一声，腹诽道：这车居然在沪市这么受欢迎，这么一大排……

正想着，就看见离她最近的那个乌龟车的车窗缓缓摇下，一颗圆润的头钻了出来，笑着对她说道：“靓女，打的？”

刘染不由得一囧，尴尬的往后退了半步。

原来这个乌龟车是出租车啊。

随后又想起了那人对她的称呼。

靓女？

不用想，这肯定又是港市那边传来的。

没等到刘染回答，那男人也不尴尬，依旧笑着问道：“瞧你是来玩的吧，上车，这儿我不知道多熟，保证带你玩遍沪市。”

刘染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四周，没说话。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男人笑呵呵地说道：“这都是我们公司统一分配的车，都有证的，靓女别担心，不会害你也不会坑你。”

瞧男人这么说了，刘染也不好意思了，只好迈着有些犹豫地步伐上了车。

这个车费应该不算贵吧……

“嘿，靓女，你可看好了，保证让你满意。”男人笑了一声，果断发动车子。

“靓女哪来的啊，是干什么的？”男人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我是从首都来的。”

至于工作，刘染不好意思回答了。

“就你一个人来啊？”

刘染轻轻点点头 “嗯，我有个好朋友在沪市，来找她玩。”

“哟，那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照我说啊，叫你朋友来算了，我就生在这儿，对这儿不知道多熟。你朋友是沪市人？”

刘染摇摇头 “她也是首都的，后来来这儿工作了。”

“这样啊，沪市也挺好，比首都差不到哪去。你叫她一声不？”男人又问了一次。

“不用了，她上夜班，现在还在补觉。”

“夜班？那够累的，在哪个厂里？”

“不是厂里……”刘染有些犹豫，声音也不禁小了。

她已经跟社会脱节了，也不知道现在的人对酒吧的印象怎样，她不想听见别人说好友不好的话。更何况她也不太喜欢透露隐私。

“不是厂里啊……”

听到这话，男人瞥了眼后视镜，将刘染的脸色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上夜班的……

男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什么来沪市玩，怕是来找“生意”来了。

真是，还是他狭隘了。

谁说只有长的漂亮妖艳的才能干那个，谁知道有个什么老板偏偏审美不一样呢，就喜欢这种一本正经的。

男人轻声哼笑一声，随即不再说话了。

管她呢，他就好好把这单生意干完就是了。

刘染虽然对前排司机的神色感到莫名，但又想到是陌生人，不好意思开口，便没有多问，依旧安静看着窗外。

……

江林醒过来时，屋里仍旧只有他一人，他爸现在还在厂里，估计又是一晚上没回来。

昨晚哭的有些久，眼睛都有些红肿。江林伸手揉了揉，这才有些低落的坐起身子。

也不知道几点，江林一点都不担心迟到，如果可以，他连学校都不想去，但一想到学校老师又会找他爸，他也只好一脸不情愿的拿起床脚的衣服，慢悠悠穿了起来。

一个白色长袖，上面画着卡通图案，也不知道多久没换，袖口、脖颈处都变黑了。但江林毫不在意地穿上，而后套上黑色的裤子。

等穿袜子时，又是不知道弄哪里去了，他就拉开柜子的抽屉，发现放袜子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江林撅撅嘴，关上抽屉，索性不穿袜子了，直接将鞋套上去，这才去洗漱。

当初租房子的时候，江原是算好了的，这房子虽然楼层高了点，但离学校十来分钟的路程，也算是不错了。

江林也不着急上学，中途还买了一份早饭，这才慢悠悠往前走。

东浦条件就这样，江林就读的东新小学，尽管是新开的的私立小学，但学校建设重心一直放在西浦的校区，不管是师资还是管理都比不上西浦的学校。

就像现在，上课铃都打了，都迟到了，还有一个人提着早饭慢悠悠地走过来，见此情景，门卫也只是轻飘飘看一眼，随即不再关注。

尽管如此，这里的生源还是不错的。主要是这附近有个棉纺织厂，几乎所有工人或者工人的孩子都住这儿。不过学校还是有很多外地人，他们的父母在西浦打工，但是他们进不去那里的学校，就送到这里来了。

上课时间，学校里安静极了，原本就小的学校异常安静，江林却一点都不慌，想着这时候去教室，老师肯定会看见，便中途改了道，朝校园一角的长廊走去，准备就在那里享用早饭。

此刻也不过八点多钟，天气还是有几分凉意，江林握紧手里两个大包子，企图从中获得一丝温暖。

学校小，除去教室，能玩的地方就那么几处，就比如这长廊，课间或是吃了午饭的中午，这里都有一大群学生，因此长廊上也几乎都是涂鸦的痕迹。

天空中遮挡太阳的那层云终于飘向其他地方，终于露面的太阳散发出温暖的光，透过周围的树荫，照射到江林在身上，映出种种光斑。

一清早就感受到的凉意总算消下去几分，整个人也不再颤抖。

江林将书包拿下来，这才发现书包拉链都没拉，露出里面皱皱巴巴的书和几份试卷，他也不在意，随意拉上，而后坐下来，开始吃包子。

一路带过来，包子已经有些凉了，此时吃着的外皮只觉得噎人。江林连着咬了两口都没看见馅，便干脆将包子掰开，露出中间小小的一团肉，而后从中间开始吃起。

说不上好吃，但江林肚子饿了，也不挑。

边吃，他边四处看去。总觉得有些无聊，以前在家吃饭，他总是边吃边听收音机的。

正四处打量，就看见旁边柱子上一道小巧秀气的字体。

“我想爸爸妈妈了”。

江林嘴巴蓦地停了下来，直愣愣看着这小小的一排字，眼睛立马黯淡下来。

真是的，真是的，这个包子怎么这么难吃！

他狠狠嚼着嘴巴里没有什么味道的包子，眼泪却已经砸了下来。

这个包子真是难吃，馅这么少，不像他爸给他买的，皮薄馅多，超级好吃，就连一向挑食的妈妈也很喜欢。而且，那家店的包子，他一次就可以吃三个！

江林用力擦了一下眼睛，也不管会不会不会噎着，几口将剩下的包子吃光。

“……这里真是无聊呢，我要去上课了。”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哭腔，江林红着眼眶，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说着，他立马站起来，刻意没有去看那行字，拿着书包就往教室走。

微风轻拂，树叶哗哗响着，光斑也随之摇晃，没有焦点。

……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江面轻皱，轮船上的刘染感受到凉意，不禁拢了拢衣襟。

刚才那个司机将她送到黄浦江口，而后向她介绍起了来历。刘染默不作声的听着，目光直直的看向江中央那一艘轮船。

在她的记忆里，她只坐过一次船。那时候她十一二岁，正好是WG结束，她继父带着她和她妈回城。他们……也算一家三口吧，坐在小小的木船上，渐渐的离那个小村子越来越远。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只回去过一次，不过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这些年，在梦里，她总会梦见自己坐在船上，只记得自己很焦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起后来发生的，她想跟妈妈说回村子里吧，别去城里了。

可是妈妈从来没说过后悔的话，那时她们母女俩都是满怀期待的啊。

那就把她丢下吧，不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了，反正她后面还会有孩子。

可是除了跟着妈妈，她也没有地方去了。

果然，不管怎么选择，她总是多余的那一个。

想起一些往事，刘染觉得心里格外沉重。

再次见到船，她突然很想坐一次，看看和记忆里有什么不同。

于是她结清车费之后，就毫不犹豫的买了船票，而后踏上了这艘巨大的轮船。

船安静行驶着，江面泛起一阵阵涟漪，柔波荡漾，海阔天空。

江两边的建筑倒是很有意思，一江之隔，东浦与西浦是两个世界。

她看着那边陈旧、略显寒酸的建筑，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个她名义上的故乡。

离这里很远很远的故乡，承载了她许多回忆，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刘染突然很想去东浦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