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发发廊。

刘染摸着自己的头发，总感觉有几分别扭。

镜子里的她，留起了薄薄的一层刘海，顶着一头黑色短发，尾端是像羊毛似的卷，瞧着有几分活泼的味道。

可终究是经历了些事，眼里再也没有从前那样的光彩了。

刘染默默看了会儿，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

赵月琼认真看了好友几眼，然后满意的点点头，对一边的理发师说道：“谢了，这次一起记下来，下次我再来给。”

理发师是个女的，一头港式大波浪，瞧着很洋气。听着赵月琼的话，立马点点头，笑着回答道：“行。”

“走，去吃饭。”赵月琼又看向刘染，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诶，我自己付就是了。”刘染轻拍了一下好友。

“咱俩还在乎这点钱么？”赵月琼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我请你吃饭。”刘染笑了笑。

这都已经过了饭点，但两人都没吃饭，老早就饿了。

一会儿还得去酒吧，两人便准备就近找个餐馆先填填肚子。

刘染四处看了看，就瞧见了对面街上的一个家常菜馆，刚准备开口，就听赵月琼说道：“咱吃点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的？”

“去吃西餐。”赵月琼指了指最近的那家店，不由分说地拉着好友走了过去。

刘染不挑嘴，但吃西餐的次数还是很少。一个是她节省惯了，觉得西餐挺贵的，便很少踏足。再一个也觉得不习惯，总觉得坐在西餐厅里别人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说她土。再就是结婚之后她就一直在家，没有工作，无聊了就学着做饭。向国偏好川菜，她也跟着改了口味。

但现在好友这么说了，刘染就点头同意了。

刚换了一个发型，她还是有些不适应，进去直到坐下，都颇不自在地摸着头发。

看着好友落落大方的招来服务员，然后点单，最后自然说出要全熟的牛排，刘染心里又是一阵羡慕。

“我……我也想要全……全熟的。”刘染攥紧手，努力将声音放的自然。

“什么？”服务员没有听清，便将身子放低 “您能再说一遍吗？”

刘染霎时紧张极了，正想深呼吸几次，就听好友说道：“她跟我一样。”

“好的，请稍等。”

等服务员走了，赵月琼再次对上好友的视线，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你也应该重新适应了。”

刘染高中毕业就在厂里打工，结婚之后就是家庭主妇，脱离社会好几年了，自然应该适应。

这一路她就瞧出来了，除了她主动说话，刘染基本不开口，就算说，也只会附和她。对其他人也是，不管是理发师还是服务员，总是懦懦怯怯的，瞧着很不自然。

她还记得，刘染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之前的她，穿着一身普通的、洗的发白抽线的衣服，脸上总是带着几分愁意，不过是一个工厂里的女工，却有勇气到她们学校来旁听。当她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大学生都忍不住上课打瞌睡的时候，她却总是生气勃勃，那时的她，脸上的笑总是有些羞怯，显得人都有几分内敛，再配上一张小巧秀气的脸、手里握着的书，像民国时期的先进青年。

而现在，不过三年婚姻，整个人都变了。身上总透着股低沉，像是她们曾经上的一节古文课，整堂课都几乎趴在桌子上，老教授就会骂她们“死气沉沉”，现在刘染就有几分死气沉沉，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听见好友的话，刘染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犹豫再犹豫，轻声道：“时代发展的好快啊，我都有些无所适从了……”

之前都是普通的衬衣黑裤黑布鞋或者皮鞋，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紧身的短袖、背心配上喇叭裤，配上各式各样的高跟鞋，各种服装店里还放着港台那边的音乐。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每个人都是朝气蓬勃的，还有一对男女手拉手，甚至当街亲吻。

这些，对于刘染来说，都是新鲜的、陌生的。

“正常。你这才刚刚‘解放’，多出来走走，这段时间好好玩一场，然后找一份工作，慢慢就适应了。”赵月琼耸了耸肩膀。

刘染认真地看着好友，而后轻声笑了笑 “我会的。”

正好服务员陆续将菜送了上来，赵月琼拿起餐具 ，看了眼好友 “快吃，吃完我带你去酒吧。”

刘染再次点点头 “好。”

她要改变，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

永乐酒吧，沪市的第一家酒吧，两年前模仿国外的风格新开的，赵月琼在这儿已经有一年多了。

还没到营业的时间，里面都没有客人，都是工作人员在收拾场地。

赵月琼一进去，就不停有人跟她打招呼，随后瞥一眼她身后的刘染。

刘染也不敢对上他们的眼神，不自在的捋了捋头发，就紧跟着赵月琼往里走。

“我九点才开始唱，现在去练习，你跟我一起？”赵月琼回头瞄一眼好友。

“嗯。”刘染立马点点头。

她对这里不熟，也不太好意思一个人。

“那行，你跟我进来，这是我的准备间，一会儿有人来排练，没事吧？”赵月琼从包里拿出钥匙。

“没事，我都可以的。”

这间屋子也可以说是休息室，里面有一张单人小床，旁边有个四脚矮凳子充当床头柜，刘染无意多看，只是习惯性将周围看了一圈，就这么一瞟，就看见了凳子上的几个避孕套。

她呆呆眨眨眼，脸上有几分不自然。

赵月琼却毫不在意，随意将包扔在床上，然后拉了张凳子到刘染面前 “坐吧。”

她自己则坐在床上，直接将腿翘起摆在另一张凳子上，不经意露出些裙下风光。

刘染不自在的转过头去，脸有些红了。

赵月琼将包里的烟和打火机摸出来，刁一根进嘴里，想起旁边的人，她抬眼瞥过去 “介意么？”

刘染愣愣看了她一眼，慢慢点了点头，又想起来，赶紧摇摇头 “不……不介意。只是少抽一点吧，对身体不好。”

她在首都根本就没有几个朋友，结婚之后，唯一一个偶尔聊聊天的，只有赵月琼了。

她还记得，在大学看到的她，打扮很漂亮，脾气有些急，但性格爽朗，还说以后一定要创建自己的化妆品品牌，那时候她对她又是羡慕又是钦佩，可是没两年她就退学了，现在居然当了酒吧驻唱歌手，抽烟，还有凳子上的……

刘染不禁瞥了一眼矮凳子，又赶紧转开视线。

她只是觉得惊讶，同时，对于这个好友也有一点陌生。

赵月琼并不在意刘染的视线，熟练的点燃那根烟，而后用纤细的手指夹着，缓缓吸了一口，烟雾缓缓上涌渐渐笼住她精致妖艳的面容。

边抽烟，透过烟雾，赵月琼看向整个人就像是被雾笼罩的刘染，对方的面孔越发看不清晰。

而刘染呆坐在凳子上，突然觉得离好友好远好远。

她不自在的摸了摸膝盖，有几分低落。

后来向国也抽烟，每次他深更半夜回来，身上都是一股浓烈的酒味和烟味，有的时候还会有一股子香水味。

瞧着他喝得醉醺醺，一脸难受的样子，她就算想问清楚也没办法，只好扶着他躺下，然后去煮解酒茶。

她还记得之前向国是不抽烟的，就算她们刚结婚时，他也是不抽的，可是后来……

是啊，人都会变的，以前那样青涩温润的向国也学到了官场老油条的那套了，甚至还学着别人包情人。

想到这里，刘染苦笑一声。

所有人都变了，好像就只有她停留在原地。

赵月琼早已垂下眼眸，没有注意到好友的神色，又吸了几口，而后吐出烟圈，这才瞥向刘染。

“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刘染耳边响起，她立马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对方 “什么？”

赵月琼勾了勾唇角，将烟递过去 “来一口吧，这烟可是好东西。”

刘染低头看着递过来冒着猩红火焰的烟，眨了眨眼睛，而后颇有几分郑重地说道：“好！”

说着，她伸手接过烟，烟草味迅速涌上她的鼻尖，闻着有些苦涩。

刘染眨眨眼，下定决心般，将烟慢慢放进嘴里。

赵月琼瞥了眼好友的手，忍不住捻了捻自己的手，没说话。

大概是没多大就开始干活，刘染的手不是很光滑，赵月琼知道，她的食指间、手心里还有薄薄的一层茧子。

刘染并未注意到面前人的视线，试探性的吸了一口。霎时间，一阵呛人的烟气进入她的喉咙，刘染没准备好，立马咳嗽起来。

“咳咳……”

瞧着好友咳的脸通红，赵月琼立马坐直身子，拍了拍她的背，语气里也带了些着急 “慢点，还好吗？”

刘染又咳了几声，这才缓过来，将烟递回去 “不行，我受不了这个味道，还是算了。”

“那就算了。”赵月琼挑了挑嘴角。

说着，她又将烟放进嘴里，继续吸了起来。

她第一次抽烟也是这样，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但不像刘染这样立马就放弃了。

那时候，她十九，未婚先孕，那个该死的男人还不承认，躲着不见她。

那天晚上，她觉得烟真他妈的是个好东西，还有酒，酒也是个好东西。

想到这，赵月琼猛地吸了口烟，任凭烟雾进入她的肺腑，而后将它们从鼻孔里呼出去。

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她是这样，刘染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