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刚从屠宰场过来，身上还有一股子血腥味。

穿着白色褂子，露着结实的胳膊。

黑色长裤，扎紧了小脚腕。

一双布鞋，穿得脚趾头都要出来了。

手里却提着一只咖啡色的皮箱，看着像旧上海的复古行李箱。

“你睡床，我睡地板。考试是大事，你放心，我不会乱搞。”贺淮抿了抿嘴唇，知道宋佳音担心什么，马上伸手指天向她保证。

“给我买的皮箱？进来啊。”宋佳音看到皮箱，两眼放光。

一笑，冲着贺淮招了招手。

贺淮这才走了进来，将皮箱放在书桌上打开。

里面还有一小扎手帕，干干净净，工工整整。

“对我这么好，以后我跑了怎么办啊？”宋佳音边收拾行李往箱子里放，边故意逗贺淮。

“别的男人都只是馋你的身子，只有我是真心喜欢你。你不会看不上别的男人。”贺淮竟然不着急，信心满满地回答。

“你不也是馋我身子？”宋佳音有些好笑。

考试是两天时间，然后还有体检。

宋佳音带了三四天的换洗衣服，还有一些书，这才扣上了行李箱。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馋你的身子，但是……”还扎着脑袋想了想，贺淮才重新组织好语言。

“我喜欢看你看书，写字。哪怕你学一天，我也能看你看一天。我没读过书，觉得你说话都很好听，很有道理。都说男人是顶梁柱，是家里一家之主。咱们结婚后，我心甘情愿听你的，每件事都听你的。你说，哪个男人能都听你的？”贺淮上前几步，把箱子拎到手上。

“每件事都听我的？等我考试的时候，你也去逛逛商店，给自己买几身衣服。”宋佳音将贺淮身上的褂子扯了扯，觉得这么好的衣架子，没一件好衣服穿，真是太浪费了。

“我？你穿好看就行了。我一个男人，要穿好看做什么？”贺淮摸了摸后脑勺，嘴上有点抗拒，但马上又点了点头。

“我听你的，你考试的时候我也买几身。往后跟你一起出去，不能丢你的人。”贺淮冲着穿连衣裙的宋佳音一笑，拎着行李箱就出了门。

宋佳音身上的裙子，就是贺淮上次买的。

每次去商店，贺淮都想把一整个商店的新衣服都买给宋佳音。

长得这么好看，就应该美美的啊。

到了贺淮的拖拉机旁边，宋佳音看到后拖箱还有提前准备的水、吃食。

贺淮把宋佳音扶到拖厢里，还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纱巾，亲手系到了宋佳音的头上。

“现在早，不太热。一会儿热了，可以遮点日头。”贺淮冲着系好了纱巾的宋佳音一笑，真的跟挂历上的姑娘一样好看。

不少参加考试的知青们，都约好时间，站在村口等车。

当贺淮的拖拉机从人群中穿过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儿的惊呼。

“快看，宋知青穿的什么？连衣裙？”

“红纱巾，她头上是红纱巾，好漂亮啊！得一两块钱吧？”

“她身上的裙子，也得好几块钱一条吧？”

“去看考场，穿那么好看干什么？想勾引考官嘛？哈哈哈……”

“你看看贺屠夫穿的什么，给宋知青穿的什么？宋知青花着贺屠夫的钱，可真有脸穿出来。”

“贺屠夫就是个杀猪的，穿什么样儿都是个杀猪的，哈哈哈……”

拖拉机开走了老远，那笑声都传了过来。

到了完全听不到的地方，宋佳音喝了一口水，笑嘻嘻地问贺淮。

“你刚才听他们那样说，怎么不生气？”

“他们夸你漂亮，我生什么气？”

贺淮非但没生气，还在咧嘴笑。

太阳出来了，宋佳音眯着眼睛，望着贺淮的后背有些发呆。

穿到这种鬼地方，如果没有贺淮，她的日子该是有多难？

以前每天怨天尤人找顾思礼，可是现在……完全没时间思考这些，只能考虑怎么活下去，怎么把无趣的生活过得有趣。

两个人到了招待所放行李的时候才知道，贺淮定的双人间。

虽然是一间房，但里面有两张床，不用打地铺。

把拖拉机停到了招待所旁边，又一起走去看考场。

出来，正是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

宋佳音的脸都晒红了，贺淮用大手挡在她头顶也不顶事。

好不容易到了一家饭馆，贺淮连忙找了一张桌子，打好了菜端到宋佳音面前。

刚坐下，就看到宋佳音正看着门口两个小年轻吃着冰棍。

贺淮又出去，在饭店门口买了一只冰棍，进来递到宋佳音的面前。

“你吃吧，我不吃。明天要考试，我担心吃了闹肚子疼。”宋佳音连忙摆手。

其实，她没有馋冰棍。

只是从来没看到过冰棍，有点好奇。

新世纪的宋佳音家条件很好，是京城有名的千亿富豪，从小吃哈根达斯长大的。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过上缺吃少穿的日子。

“就吃两口，不会闹肚子的。”贺淮一笑，一只手伸着冰棍，一只手接着冰棍，担心快要化水。

宋佳音还是张嘴，咬了一口。

就是带甜味的水冰成这样的吧？

咽下后，又咬了一口，就将冰棍推到贺淮面前。

贺淮也不嫌弃，叭叭几口，就把冰棒给咬完了。

眼睛里冒光，好像跟宋佳音吃同一根冰棍，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音音，旁边有一家照相馆，你穿得这么漂亮，一会儿拍几张照片啊。”把菜夹到宋佳音的碗里，贺淮自己都不吃，就望着宋佳音笑。

“等你买了衣裳，等我考完试了，咱们再一起拍。”宋佳音看着贺淮一脸憧憬的样子，也不忍心拒绝他。

毕竟对宋佳音来说，跟个男人合个影，并不是多大的事情。

“好。”贺淮原本只是想给宋佳音拍，却没想到宋佳音还同意跟他一起拍，顿时开心到不能自已。

果然，宋佳音跟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很多年以后，贺淮才知道，这叫“落落大方”。

宋佳音扭过头，透过饭馆的窗户看出去，同村过来看考场的年轻人，大多都在烈日下，围着一只大炉子，等烧饼、等烤红薯……

旁边两分钱一碗的绿豆汤，都没几个人舍得买一碗。

像宋佳音这样，安安生生坐在饭馆里吃饭的，更是凤毛麟角。

宋佳音收回目光，看了看贺淮。

见宋佳音放了筷子，才端起碗来“收拾”桌上吃剩的。

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想到这里，宋佳音酝酿了一下情绪，鼓起勇气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