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为什么?”陈念今觉得许是自己哭懵了。
她开始在心里复盘,刚刚她和江域聊的哪些,是什么让江域提出这种建议?
不对。
这份协议早就准备好了!
江域两手交握起来,坐姿稍显随意:“我不是很懂,被骂作孤儿,被抛弃,被反复提醒你没有妈妈疼爱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不过我想,知遇一定很痛苦。”
陈念今拢起眉头。
“受委屈,又算得了什么。我江域的儿子不至于连这点接受能力都没有。”男人摇头,“无非是因为,妈妈是他的底线。”
陈念今眼仁颤动,张了张嘴,可喉咙像被掐住了似的。
楼梯那边响起徐妈让江知遇下楼小心的叮嘱。
陈念今匆忙侧过身,背对楼梯胡乱抹掉眼泪,结婚协议在她手中紧紧攥出褶皱。
“我先走了。”她狼狈开口,拿上手机和包,逃也似的跑向玄关。
江域并未挽留,直到关门声传来,他静静伏下睫毛,目光落在银行卡和链子上。
徐妈按亮了灯,对陈念今的离开,什么都不敢问,默默去厨房准备晚饭。
江知遇失落地走进客厅,男人身子微倾,分别握着他两只小手。
“不开心?”他试图读懂儿子此刻的表情。
洗过澡,江知遇眉眼有些潮湿,浓黑如墨,小小年纪气场不小:“你欺负陈老师了。”
含着一定赌气成分的语气,和她一样的杏眸里除了稚嫩,便是严肃与审视。
江域漆黑的瞳孔微微瑟缩,干涩地吞咽喉咙。
对儿子的质问,无从辩驳。
楼道的感应灯随着踩在台阶上的脚步适时亮起。
一道人影投在墙壁上。
陈念今失魂落魄地站定在租房门口,过了半分钟才想起要拿钥匙,翻开包,刻意避开结婚协议。
开门进屋。
煮了一碗面,陈念今却没什么食欲,十几分钟都没有动过一口,专注地发着呆。
她眼珠微微挪动,寻向沙发里的包,仿佛透过皮革看见里面的那份协议。
不管结婚是为了帮助知遇构建完美家庭弥补心理创伤,还是那个男人想要报复,她似乎都没有拒绝的退路。
次日睡醒,她还躺在床上想着这件事情,手机嗡嗡振动,看一眼来电显示再接通。
“忙什么呢?”陈述问。
“睡觉,还能忙什么。”陈念今没精打采的。
陈述挤着公交:“考你一下,今天什么日子?”
“我生日。”陈念今今早收到不少生日祝福信息。
“今年记得了。”陈述笑着说,“生日快乐,晚上见面再说,挂了啊姐。”
说得好像她每年都忘记生日,不过陈念今想想,好像还真的是。
-
黄昏时分,老地方。
陈念今进了火锅店,要了个四人卡座,点过菜,开一局消消乐打发时间,还没消两下,手机被伸过来的一只手抽走。
陈述利落锁屏,坐她对面,把手机还给她:“多大了,吃饭不许玩手机。”
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儿眉目俊朗,简单的三件套职场正装显得整个人朝气蓬勃。
陈念今微笑:“你看看,还要再点点什么?”
姐弟俩自小口味就差不多,两人也经常约着吃吃喝喝,谈谈心,聊聊天。
“够了。”陈述随意扫了眼,“我最近减肥,你多吃点。”
“你都抽条长了,这么瘦还减什么肥。”陈念今咕哝,“实习生活怎么样?”
“还行,我们老板年轻,和他哥们合伙搞的律师事务所,平常挺照顾我。”陈述往沸腾的汤里倒菜,抬眼问陈念今,“你呢?”
“我也很好啊。”她没心没肺地捞菜吃。
知名学校毕业,即便保研成绩不理想,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做幼儿园老师。
他知道,姐姐不得已。
这一切的缘由,都要归咎于当年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
陈述伸手入了西裤口袋,掏出条玫瑰金的手链递过去:“买得急,没包装,别介意。”
连首饰盒都没有,得是多急。
急还知道撕掉价格签。
陈念今爱不释手,嘴角止不住弯起:“破费了,我很喜欢。”
“破什么费。”陈述没好气伸手说,“我给你戴上。”
链子贴上皮肤冰冰凉凉的,这也是陈念今时隔四年再次往手腕上戴首饰。
她的第一条手链,被那个男人攥在手里。
是陈念今无法忘却的早晨。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不敢看,不敢拿回链子,就那样狼狈地落荒而逃了。
她心情似乎不好,不同于往年过生日,今晚很容易就醉醺醺的,眼睛蓄满水雾。
陈述不会喝白酒,当然也不得任由她喝。
他适当把白酒拿开,开罐啤酒给她。
陈念今把自己最近经历的事情东一句西一句地倒出来,潜意识避开江域这人。
听得陈述一阵拧眉头:“你这什么幼儿园,正规吗到底?”
陈念今手抵着额,抽泣着,面色酡红一片:“不管怎么说,错的都是我。”
“你吃点菜。”陈述说。
陈念今吃了一块菜,神游片刻忽然扯到其他事:“我后悔了小述,我不该把孩子给他的。”
敏感的第三人称入耳,陈述熟练打开手机录音,屏住呼吸问:“他是谁?”
“不知道。”陈念今醉眼朦胧地摇头,“不知道他是谁,我太慌了,没敢看他。”
“姐,你说实话。”陈述压低声音诱导,“是他强-奸你的是吗?”
陈念今不至于醉到这个程度,眼底清明几分:“不是,是我敲开他的房门,和他谈了些话,但是我不记得谈的什么,也不记得他。后来我抱着他不放,当时是醉了,但这一段我记得清清楚楚。”
还是这些话。
一点没变。
不论问她多少次,她总是这样说,把那个男人撇得干干净净。
陈述关掉录音。
类似这样的录音,他手机里已经有十几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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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只有父子二人的餐厅里亮着微弱烛光,他们唱着生日快乐歌,餐桌上摆着一块巴掌大的蛋糕。
徐妈躲在厨房,听他们父子俩说话。
“爸爸,你说妈妈是不是也在过生日?”江知遇去年也问过这话,但当时他说话说不完整,断断续续,难让人明白。
“或许吧。”江域说,“帮妈妈吹蜡烛。”
江知遇从椅子上站起来,趴在桌上吹灭蜡烛,坐下来嘟囔:“我想唱给妈妈听。”
灯亮了,徐妈按开灯源后马上又退回厨房里。
“快了。”江域执起蛋糕刀,想起什么笑笑,“明年这个时候,妈妈会听见的。”
“爸爸,”江知遇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惹妈妈生气,为什么不哄好她呢?哄好,就回来了呀。”他捧着腮帮子唉声叹气,“唉,现在苦了知遇。”
灯光在男人的眼睛里映出细碎斑斓的亮点,男人短暂的沉默后哑着声开口:“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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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一响,陈念今就精神抖擞地给江域拨电话,本已做好无人接听的准备,谁料这次很快被接通。
江域微哑的,含有质感的声音传过来:“什么事?”
相关记忆伴随着这口过耳不忘的低醇声线纷沓而至,陈念今恍惚中把“什么事”听成“陈老师”。
“今天…”她还完全没有准备好词汇,“今天是星期一,我和知遇约好了。”
“嗯,学校见。”
是江域先挂断,陈念今拿下耳边手机,盯着通话时间出神,小片晌才动手编辑备注。
——知遇爸爸。
八点刚过五分,黑色宾利慕尚缓停幼儿园对面。
这是江域的车。
没想到他会亲自来,陈念今连忙和白芷说了句“我走开一下”。
连走带跑地过了马路,陈念今见尤明下车:“我来就行。”
尤明一顿,返回车里。
她打开后车门,弯身准备探进车内,嗅进淡淡松木冷香,男人在给江知遇背书包。
“早上好。”陈念今下意识放轻呼吸。
“早。”江域没有看她,嗓音略显淡漠,对儿子说话却又很温柔,“去吧。”
江知遇朝陈念今张开怀抱,她迎上去抱出江知遇,又微俯身:“江先生。”
江域侧眸望过去。
“今晚放学,你会不会过来接知遇?”陈念今目光有一定的闪躲,怕他看出自己的决定。
“看情况。”江域转正了脸,对尤明说,“走。”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仿佛和她说话是一件顶累的事。
分明很在乎儿子,对她却没有任何警告和叮嘱。
是信任她吗?
车渐远了,陈念今收回视线,牵着江知遇入了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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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景物快速倒退,树的光影扫过车身。
尤明从后视镜看了眼男人,斟酌开口:“老板,陈老师是不是希望你晚上来接?”
江域表情不显,落在文件上的目光淡淡:“多嘴。”
进公司,特助吴浮山便将今天的行程一一禀告,摆在男人办公桌上的是一掌高的待处理文件。
江域不急着忙,身体靠进椅背里,拇指搓着中指指节,直到秘书送来咖啡,他抬了抬手指。
吴浮山会意,话声稍顿,直接进入总结部分:“目前来看,我们势必要蒸发将近两个亿。”
“不止。”江域按开电脑,“最低四个亿。”
既然男人这么说,那十有八九是没跑了。
吴浮山表情苦恼下来,也实在佩服男人泰山倒在面前都不改于色的本事。
一个月蒸发四亿,这对刚兴起三年的旅游公司无疑是打击。
“出去吧。”江域按了按眉心,“有全世的电话直接接进来。”
虽然老板是全世集团的继承人之一,但六年前自创曼升之后,就已经陆续和全世划清界限。
两边可谓水火不容。
时隔今日,为何突然提起全世?难道市值蒸发和全世有关?
吴浮山心里把几种可能性全想了,但却不敢多问,说了句是,便颔首退离。
江域忙了会儿,秘书台的电话打进来,他听后表情未变,只是手里的钢笔尖顿在了文件右下方。
“叩叩——”
他挂断内线:“进来。”
吴浮山推开了门,神色略有异样:“老板,全世董事长…”没说完,吴浮山被拨开。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的助理连同吴浮山留在门外。
江域盖好钢笔帽,离开办公桌后,知道这人的爱好,故而没有叫秘书台准备茶水,径直走到酒柜前取出一瓶红酒。
“我以为你撑不过半年,”江耀东坐进沙发,环顾办公室的摆设,“小瞧你了。”
江域拎杯子,过来倒酒。
“不过照这样下去,还能撑几个半年呢。”江耀东微抬下颌看着他。
自从曼升三年前上市,威胁全世旗下旅游,江耀东就开始对曼升动手段。
目的,不仅是为了全世旅游消灭对手,也是为了教训江域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江域把盛了三分之一酒液的杯子推去对面:“有话不妨直说。”
这种红酒,静置一会儿口感会更好。
两人都没有马上喝。
“我忽然改变主意了。”江耀东点了支烟,“你毕竟是我儿子,抹杀你的辛苦,我也心疼。经过这次,我觉得让曼升合进全世旅游,成为子公司一份子,是皆大欢喜的事。”
吞掉一个企业,是对该企业的最大侮辱。
江域直视男人,垂睫时托起酒杯,面上不辨情绪:“全世旅游走了多年的下坡路,吞掉曼升也无济于事。如果你认同,我会担任全世旅游CEO。不必谈别的。”
这儿子油盐不进,江耀东是清楚的,吞掉曼升的说法,不过是为了逼他回全世做事。
现在这样正好。
江耀东举杯,敬了他一下,意见达成一致,却没有注意到江域眸子里浮动的暗色。
“知遇转学了?”江耀东总算想起来关心孙子。
江域:“嗯。”
“又要带孩子,又要处理公司的事,这几年你是怎么撑下来的,没想过给孩子找妈妈?”江耀东给他物色了个合适的人,“你周叔叔的女儿曼娜怎么样?”
类似乱点鸳鸯谱的行为,江耀东已做过多次,以往江域置之不理,现在倒是让对方蹬鼻子上脸。
“您手伸得太长了些,”江域的声音像凝了冰,“我们父子的事不劳您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