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整个下午蓝京充当监工角色,全程监督水电工逐个房间修缮诸如灯泡坏了、频繁跳闸、抽水马桶堵塞、电风扇不转等小毛病。因为游轮房间闷热,小活计又捞不到油水,水电工象吃了火药似的一点就炸,甚至有几回挽起袖子要跟游客打架,蓝京不得不居中调解两面赔笑脸,浑身上下湿淋淋不知流了多少层汗。
反倒颜思思觉得不好意思,歉意道:“本来想着改善游客住宿条件,没想到领导责任心强躬体力行,在这里活受罪。”
蓝京抹抹额头的汗笑道:“证明我根本不是领导,你也别尽给我戴高帽子了。”
“更说明你是领导,普通人民群众哪有这觉悟。”颜思思也笑道。
蓝京一本正经道:“错,领导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就是人民群众的一份子。”
她卟哧笑靥如花,之后一直在旁边陪着也协助做些调解工作。
从二层修到三层好不容易巡检完毕,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蓝京将水电工送到吊桥边过去后一转身,住三层那间的那人悄无声息站在后面,语气平淡地说:
“以为你下午一来就找我。”
蓝京解释道:“刚开始我也这么计划,但水电工情绪消极想打马虎眼,非得全程盯着,让您久等了。”
那人道:“缺乏激励机制,干多干少一个样,谁乐意多干活呢?”
“他是医院正式编制,”蓝京无奈摇摇头,“向您汇报关于郁……”
才提了个姓,那人便抬手打断并警觉地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道:“不提名字。”
蓝京暗想我都给工作组交底了有啥机密可言,接着道:“她不用参加精神鉴定,我也要求医护人员别去打扰,目前我能做到的就这些。”
“可以,你解决了官方层面小小的麻烦,综合下午表现给你的办事能力打90分,”那人颌首道,“接下来是很严峻的考验,办成的话对你大有好处,愿意接招吗,领导?”
蓝京苦笑道:“那是颜小姐叫着玩的,我真不是领导……”又想起林士光的提醒,道,“如果能帮到您,不谈好处我也愿意试一试。”
“刚才我说过激励机制,”那人道,“我承诺好处,你答应帮忙,双方就达成一个契约;反之没好处,你虽然答应了但不用心去做,等于无效委托。”
“好吧,您先说考验。”
“不,应该我先承诺,”那人审视他道,“市卫生局办公室这个节骨眼应该24小时在岗严阵以待,你却被抽调到岛上恐怕处境甚忧,大学什么专业?将来想往哪个方向发展?”
说得太有水平了!
前一句精准分析出蓝京的困难现状,后一句击中他灵魂深处的梦想。
是的,大学毕业后的年轻人谁没有梦想?谁没有对前途、理想、雄图壮志的展望?
但现实何等残酷,何等冰冷,所谓梦想往往到最后只能在梦里想想而已。
“身份不同寻常的人物”,官至副处,林士光消息来源的真实性无庸怀疑,而他的地位级别认为“不同寻常”……
想到这里蓝京心怦怦直跳,霎时有股莫名的紧张,沉吟半晌道:
“法学专业,但我的兴趣不仅仅在法律范畴,也非医护人员救死扶伤,而是……尽自己所能多做些对社会、对老百姓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但具体哪个方向仓促间我也说不出来。”
那人噢了一声,不露声色道:“卫生系统里的法学专业,你挺擅长跨界,我明白了。现在说我的事,今天是停航第一天,我需要明天晚上离开荷莲岛,不管你用什么方式都行,还有,我不会游泳。”
蓝京如遭雷殛,震惊万分倒退半步吃吃道:“您……您与骚乱事件有关?”
“这样表述也可以,”那人冷静地说,“准确地说我是骚乱事件受害者,被别有用心地利用并卷入一场阴谋之中;我还知道岛上没有船只,对岸沿线全线封锁,估计后天就会有人上岛找我麻烦……你有没有办法?”
“让我想想……”
蓝京心乱如麻,想的不是如何帮他,而是能不能帮!
自从亲眼目睹莫晓米坠楼身亡,蓝京的世界完全坍塌,他不再信任任何人,也不敢轻易答应私底下的约定。
市里为何下令停航三天,继而全面封锁对岸沿线?刘兵涛离奇失踪,张尉、郁杏子都非真正精神病患者,眼前身份莫测的男人却想逃离,荷莲岛发生的一切扑朔迷离。
那人也不催促,静静在夜幕里耐心等待,他站得似很随意,却透出不凡的气场与风度。
明明身处困境的是他,自己为何反而更紧张?
蓦地蓝京悟出一个道理,也是从今以后在官场历练摔打过程中牢牢掌握的诀窍:
永远要留一张底牌。
那人上次说过对他而言只是“不妥”与“完美”的区别,而非蓝京昨天经历的生死攸关,一个预见到所有可能性及后果,一个两眼迷茫凶吉难测,因此对那人来说胜负有什么关系呢?
再幡然醒悟的是,此时需要机会的是自己——已经大半个身子陷入泥沼,那人适时伸来树枝,为什么不牢牢抓住奋力一跃?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头,道:“我努力试试,明晚之前要能出现在您面前,说明有办法,否则我无颜见您。”
“静候佳音。”
那人轻轻颌首,随即转身回游轮。
“哎等等,”蓝京道,“最后一个问题,您需要带那个女孩一起离开吗?”
“不必,”那人边走边说,“她的档案经得起查,除了抑郁症……”
还没说完身影已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他在暗示自己的身份经不起查?还是不能查?蓝京呆呆出神,冷不防有人从背后重重一拍:
“过饭点了,赶紧回去!”
竟是大半天没见着的秦铁雁。
蓝京诧异道:“你不是满岛搜捕张尉吗,怎么跑这边来了?”
“该搜的都搜遍了,半个人影也没发现,”秦铁雁眼中露出沉思之色,指着黑黝黝的游轮道,“思来想去,觉得这里问题最大。”
“你怀疑张尉躲在游轮里?”蓝京反应很快立即跟上对方的思路,“如果他思维正常,如果保安那串钥匙是他假装肚子疼时偷的,那么其中也包括吊桥钥匙……”
“之前失踪的院长刘兵涛也藏在游轮!”
秦铁雁道,“刘兵涛也有吊桥钥匙,况且昨天没船的情况下能跑到哪儿去?这么大的游轮,没有图纸,要组织拉网式搜查需要上百人,还都得有点经验的干警。你有啥主意?”
“主意?”
蓝京猛地拉他站到吊桥边指着深不见底的壕沟道,“把咱俩发配到荷莲岛意在何处?按照人家设计好的圈套调查、侦破、抓捕,最后咱俩将被当作弃子摔得比小米还惨,明白吗?”
秦铁雁虽然性格刚正倔强但也聪明过人,一点就透,当下咝地吸了口冷气:
“不错,你已经跳出棋盘而我险些栽进去……刑警遇到蹊跷的案子总会不由自主犯起琢磨,但没人布置我调查,所以刘兵涛失踪关我鸟事!”
“所以咱俩当务之急是考虑工作组解散后的出路。”蓝京道。
秦铁雁警觉地打量对方:“咱俩……咱俩很熟吗?为什么非得绑到一块儿?”
“说得也是……”
蓝京苦笑,事实上他与秦铁雁唯一共同点就是被莫小米迷得神魂颠倒,痴心不改,除此之外工作、生活、兴趣爱好都无交集。
“问题在于小米的死已把咱俩绑到一块儿,不然会同时发配到荷莲岛?在衡泽小米真正信任的只有三位,莫胜男和你我,从她坠楼身亡一刻起,我们仨想必都打入了黑名单!”
秦铁雁点头承认:“案发到现在我呼了胜男上百次都没回,按维稳套路恐怕被控制起来了。你有出路?”
蓝京一字一顿道:“孤注一掷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