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冬日里的天黑的格外早,花会之后云檀生病她去镇抚司找沈重在门外见过他一次,再就是上元节灯会,烟花漫天的的夜晚与他去了猜了灯谜,再没见过他。
直到三天前,她两次去见他,他都避之不见,她终是耐不住性子,想再去找他,又怕他拒而不见。
转念一想,自以为与他熟知,实则除了他本人和护卫阿域,再无别的熟识,再说自己认识的只有那个墨香楼的绿萝。
如果去上次的地方找他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他会生气吗?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或许并不了解他,甚至不懂自己怎么变得如此自怨自艾了。
一路上心慌慌,直到她看见二楼角角站着的阿域,她脚下一软整个人一个跄踉,幸好沉璧手快扶住了她。
阿域在这说明他也在这。
一楼一片喧闹,没人注意到什么异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抵如此,阿域也不知为什么大人总是在这商讨要事。
她什么也没说,一个眼神过去,霁月便向前一跃,阿域极其敏捷的一个侧身,一手挡住霁月劈下去的一掌:“你家公子真是好生风流啊!生病也不忘来此。”
她与阿域交手的瞬间,沈婉儿侧身从过道进往里面,里面的包厢都是上房,隔音好,环境清幽,且只有高门名士来次商讨要事,才能上来,他曾经带她来过一回。
直到,走到一个梨花木雕花镂空的门框前她停下脚步,听说这是绿萝的独所,门框上的花纹都是绿萝,上次便是来这里,听绿萝向他汇报兄长的行踪。
她抬手正欲敲门,一个丫鬟端着茶水在红色软毯子上走来欲进旁边的厢房,她抬手抢过丫鬟手中的托盘,随即沉璧连忙拉过丫鬟塞了一块儿碎银子拉着丫鬟往出走。
或许太过心急,一时间她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烛火摇曳,房中碳火十足,空气十分温暖,直到她穿过空中一排珠帘,愣在原地。
男人背对门口正在低头系腰间的银色系带,听闻有人进来脊背有瞬间的僵硬,但还是戒备的转头,桌子旁站着绿萝,她两节藕段似的手臂白晃晃的露在空气中刺这她的双眼。
像是脑子被重击一般,她死死盯着两人,发不出声音。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沈婉儿很久没有说话。
直到男人回过眼神,慢慢用手继续系着腰间的银色带子,并拉整衣领。
似乎有些心照不宣,但是没人点破,她忽然的将手中的热酒连带杯子丢了出去,杯子砸在地上滚了几个圈,酒撒了出来,一部分早在空中随着她的怒气洒在绿萝的裙摆上。
久久相视中,她除了他眼中一些微怒读不出其他的东西。她跑了出去,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停留,可是又不想就此作罢,她沈婉儿从不是认输的人。
她跑的太快了,却没看见桌子上放着的药膏和银针。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眼见为实。
于是怒气冲冲准备回头,却又没有勇气迈开第一步,最后还是让沉璧在隔壁开了一间房,等着言冰云走后,好仔细前去问问那个绿萝。
看着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的人,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半晌,绿萝缓缓放下衣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大人,不去解释吗?”
言冰云整理着衣领没有开口,半晌惨白的唇缓缓而动:“不必解释,她于我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她不置可否,微微摇了摇头,收拾起桌子上的物件来。
“南边线人得了消息,在幽州路上已经给将南庆送往锦衣卫的信调换了,还有就是现下我们需得向沈重下手引去上杉虎的注意力,不可再拖了……”她道。
男人眉眼冷峻,此时惨白的脸更显凛冽,他慢慢道:“按命令行事。”
绿萝诧异,男人许久未用过这种语气下达命令了,即便态度强硬,却向来是疏离柔和的语气,现在完全是命令的意思。
待言冰云走后,丫鬟小环过来收了盒子说了隔壁有人等她,她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沈小姐,可是心悦于他!”绿萝姑娘拢了拢衣袖问道,又见她不语便讪讪开口:“小姐可能不爱听,但你与他确不是一路人,有情饮水饱,可有时,情之一字却是害人不浅,好在他也喜欢你,你要好好保护他呀。”
她没想到她说的那么直接,蹩眉抬头看她,却不想绿萝一笑甚是妖媚,像初见那日在台上买青翎雀一样。
“我……他……你懂什么?我只问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盯着绿萝露出防备的眼神,虽然听到她说他喜欢自己,但还是心有不甘。
“小姐想知道为什么不问他呢!这世上的关系错综复杂,远不止你以为的那么简单,小姐自己琢磨吧!还有绿萝还有客人要招呼。”她说完轻轻向沈婉儿弯了弯身子,便走了。
寒风呼啸,天色稍暗,她到马厩里牵着赤乌,偷偷从角门出去了,街上游荡了一圈实在没个去处,人来人往只觉得聒噪。
等霁月和沉璧一个从厨房一个从街上买了糕点回来时房间里的小姐不见了。
两人心知肚明,从今天从墨香楼回来,小姐的脸色就一直不好,应该就是那个叫绿萝的女人害得。
“沉璧,你在家等着,万一大人突然回来了,你就说……就说我陪小姐去扯布了,我去找!”霁月说完拿着剑就跑了。
沉璧自然知道她去哪儿了找小姐了,从她被安排进府的那日就知道沈小姐定会喜欢上新的头目,小言大人。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女子也是难过英雄关啊!
现下沈重去了锦衣卫处,小姐和霁月都不在,她从厨房里出来之后悄悄隐匿到假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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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冰云找到她得时候,她正披着披风坐在围场外的石头上,水流潺潺,赤乌在旁边吃着草料。
察觉身后有人,一回头,正对上那人漆黑的眼眸。
他还是那样一尘不变,面庞俊秀宛如谪仙,沐在月光下向她走来。
他将马牵到赤乌旁边拴在树上,拿着一件外衫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怎么大晚上跑这么远?”说着将长衫披在她身上。
她心头一跳:“云……云哥哥。”她顺着他披着的外衫缩进去自己拉起领子带系上,“白日里,我……我不知道你们……我……”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跟绿萝姑娘道过歉了。”
他没有说话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帮她捂着,看着她自顾自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才失笑道。
“别胡思乱想。”
也许被这温暖迷晕了头,忽然就贪心了起来,不受控制的开了口:“……你……你喜欢我吗!”她睁大眼睛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窥的一点点不同的意味,绿萝不是说他喜欢她吗?
这么久了,石头都能猜出来。
可见男人久久不语,她又开始后悔说出那样对我话:“你……你不用回应我的,我……”
“傻瓜,已经在下雪了,这么冷的天大晚上我会出来寻旁的人吗?”他一只手松开揉了揉她的脑袋打断她的话语。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忽被他拥在怀里时心底发热,眼角发酸。
那人轻轻将她拥到怀里,喉中发出一声叹息,后脑勺的大手一下一下摸着她的长发:“绿萝她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也是,且多年来你知道的我与她不过是互惠互利,你刚刚看到的不过是受了点伤带毒,她帮我检查罢了。”
见怀里的人一声不吭,胸口初的衣衫似乎氲湿了一片,他手指不自觉的蜷了下,继续道:“已经过了亥时了,再不走我们两个都要病了。”
“我的伤可还没好全呢!还没跟你说你就走了,都不看看我们在干什么吗?”一边说一遍一边轻轻拍着她安抚。
“你……你怎么了……”她听到这也顾不得哭了,放开他转前转后的大量“哪里受伤了?严重吗?”
见他不语这才抬头,可惜渐晚的天色下,瞧不见他苍白的面色。
“没事的,放心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说。”她抽噎着。
低下头,对上她迷离泪眼,温柔笑道:“怎么又哭了,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说着指腹帮她擦去眼角湿润。
碎雪花轻晃晃的飘落,羽毛般轻柔的在风中摇曳,有种冷冽凄凉之感。
“走吧!下雪了,沉璧和霁月还在寻你呢。”他说。
她眼带氲气的点了点头。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偏偏她到哪似乎都是最底下哪个,男人恃美行凶,她说不出半句话,任由他牵着自己再去解开马的栓绳,将她抱上马,轻轻的拍了拍脚上的碎雪渣子。
雪渐渐大了起来,他们乘着两匹马缓缓走出雀山围场。
待走到云府门口那会儿天已经黑全了,霁月和阿域靠在门口东张西望,直到看见他们连忙跑过来。
沈婉儿下马了才知道,自己跑出去,霁月找不到她便来找了他,他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一辆马车停在旁边。
“婉儿回去早些歇着,莫着了风寒。”他说着掀起马车的帘子。
她在霁月的搀扶下上了车,突然一个裹着布袋的汤婆子递了进来,她有些受宠若惊。
“不喜欢?拿着免得冷。”马车外的男人开口。
她连连否认: “喜欢……”你送的我都喜欢。
他放下帘子往后退了一步,却感觉到有什么带动,他抬头,只见她一颗小脑袋从马车探出来,一直纤细白皙嫩若葱段的小手拽着他的袖子角角低声问道:“你会离开北齐吗?”或者你会离开我吗?
他淡淡的笑:“当然不会。”至少院长和庆帝还没有旨意,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他笑着摸了摸她略微潮湿的头发, “不要胡思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知道吗?不然……我会担心。”他说完又看向沉璧:“好好照顾你家小姐,霁月我已经让人去同她说了,她前面已经回去说了你们是从宫里回去的知道吗?”
沉璧低声嗯了一句。
她松开被她抓的皱皱巴巴的一角袖子,缩回马车放下帘子。
半晌,马车渐渐远去,他才松了口气,对于她刚刚的问题他是毫不犹豫的,没有什么比南庆更加重要了。
但是她问出问题的那一刻他其实慌神了一时,因为他知道自己回离开北齐,会离开她,那样清澈又充满关切的眼神回去后再也不会看见了吧?
到北齐三年,他失眠过无数次,救出苏煜那天的精心部署,将半阙布防图送南庆时,潜进沈府和镇抚司找到北齐间谍名单时,不过是费心谋算。
可没有一次像今晚这样,总有些东西似乎逃离控制之外。
他清冷的眸子看向窗外的簌簌树影随风而动,睡意全无,第一次深夜想到她清亮期盼的眼神,想到她今日所说的话。
你会离开北齐吗?你会离开我吗?
毫无疑问,会。
可他说了不会,却又只觉得心累茫然,无路可退。
回来的路上,她坐在马上,两人并排而行,她眨巴眨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你给的葵花籽,我种下了。”
他当时失笑:“我的大小姐,这是几月啊!”其实送她葵花籽,只是当时看她老是蔫蔫儿的,总是看着他像是有话却又总不说,怕她起疑,“给你葵花籽,不是让你种,我是希望你像葵花那般向阳而生,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可我就想种啊,等不到三月了,想看它早点开花,在花房,我让沉璧日日都放着碳火呢!”
她眼睛笑的弯起来有些小得意。
“我要种满整个院子,让它们越来越多!”
沈婉儿喜欢他,他是知道的,或许是一见钟情,又或许是如计划那样的,怎样都好终归是上钩了,眼看计划一步步走上正轨了,他却有些晃神。
她在一步步靠近他。
他想,又不想。
听不见风雪阳光的氤氲世界,多了她骄阳似火的眸。
他只能静静地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
最黑的夜,最欢愉的时光,像飘落的雪花一样总会化成水珠,然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