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盯着蓝京的眼睛,秦铁雁神情坚硬:
“你学法律的,我搞刑侦的,咱俩专业共同特点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做决定不存在赌博。”
蓝京道:“理论高度正确,实质并非如此,铁雁,小米的死咱俩只掌握冰山一角的事实,行使和诠释法律的权力却在对方手里,正大光明的招数根本打不赢,必须行兵者诡道!”
“何为诡道?”秦铁雁问。
“游轮上有个人,明夜之前帮他离开,他能帮咱俩。”蓝京简洁地说。
秦铁雁目光一凝,语气严厉地说:“他与荷莲岛骚乱等一系列事件有关?”
“那又怎样?”蓝京反问道,“我也与小米的死有关,你来抓我呀!很多事并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样,铁雁!你没觉得吗,小米坠楼是一个局,荷莲岛骚乱也是一个局,咱俩很不幸地从一个局跳入另一个局,破局的唯一办法是搅局,打乱弈棋者思路!”
秦铁雁表情微松,思忖片刻道:“想过没有,或许是第三个局?正如小米提交举报材料,谁能料到她向来深深依赖并信任的靠山翻脸无情?”
“不能这么武断,包括小米在内我们几个仕途进步是实实在在的,只是世间万物并非一成不变,唉,我也说不清……”
蓝京叹息道,“退一步讲就算栽进第三个局又如何?以咱俩目前状况不想可知下一步打发到基层永远爬不起来,所以我说赌一把。何况我也不是完全处于弱势,他有人质在我手里,至少不敢乱来。”
那人不带郁杏子一起走,让蓝京有某种程度的安心。
“什么人质?”
“别管太多,你先考虑搞条能够夜航的船,还要顺利上岸,据可靠消息对面沿线全面封锁了。”
秦铁雁仰头想了想,道:“这一带属于衡芳区吧,水上派出所副所长王靖元跟我铁哥们,这事儿交给他十拿九稳……”
“全线封锁,派出所只是协助单位,市局那边也要有罩得住的人。”蓝京提醒道。
“无妨,”秦铁雁信心笃笃道,“找我的顶头上司田队,他出手相助绝对马到成功!”
“是吗?”
见他说得轻飘飘的,蓝京心里反而不踏实起来。
清晨七点,市公安局办公大楼局长办公室。
田奥轻敲两下然后推门而入,笑道:“孙市长上班这么早啊。”
孙睿从桌前材料堆里抬起头,疲倦地揉揉太阳穴道:“没办法,同志们都很辛苦,等下午考察组启程去泉泽才能松口气。老田,昨晚参与接待时黄市长特意把我和市委组织部陈部长叫到一起,强调让秦铁雁……还有那个蓝京两位同志下基层锻炼的事,要求我尽快提交方案。他是你的兵,我想首先征求你的意见。”
陈文轩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对科级干部任免调整有绝对话语权,他认可了基本铁板钉钉毫无悬念。
田奥深深叹气,道:“孙市长,不是我护短,在刑侦方面铁雁确实是一把好手,有天赋,观察细致,逻辑性强,这两年有他当助手我舒心得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嗬,实在……实在舍不得放他走。”
孙睿将笔搁到材料上,定定出了会儿神,道:“在你老田面前说句实话,莫小米案子水到底多深我也没数,黄市长究竟知道多少也难说,但他这个人你懂的,凡事一旦吩咐下来就跟踪到底,根本容不得底下人有回旋余地。我的想法是这样,第一肯定要下基层;第二市里大案要案抽调他帮忙;第三你以个人名义关心他在基层的成长进步,等黄市长高升到别处再说……”
“啊,您也不清楚案子底细?我还以为……”田奥惊讶道,按上次晚上孙睿对秦铁雁步步打压的模样,应该对真相了如指掌。
“黄市长事先打过招呼,能不给面子吗?”孙睿实话实说,当初三名候选人竞争副市长兼公安局长位子,黄运雄坚定支持孙睿,投桃报李理当如此,他续道,“省考察组住楼上,楼下发生命案,明摆着给领导添堵,给衡泽市委市正府抹黑嘛!作为刑警副支队长不懂正治,不知进退,吃点苦头也应该……他还年轻,年轻就是资本。”
“年轻也经不起基层反复折腾啊,要不孙市长法外留情让他到区分局工作,也算基层锻炼……”
田奥替秦铁雁求情道。
“你这个老田就晓得做老好人,压力全搁到我肩上,”孙睿批评道,拿起右侧秦铁雁的档案看了会儿,陡地问,“他、蓝京跟莫小米到底怎么回事?”
“情况是这样,孙市长……”
田奥道,“以前上大学时铁雁的警校、蓝京的医科大学都挨着莫小米的师大,也都是她的狂热追求者,毕业后工作了数年,莫小米机缘巧合地遇到在基层派出所和司法所工作的他俩,很快,铁雁调到市刑警支队,蓝京调到市卫生院,并先后提拔副科,虽然铁雁从来不肯承认但显然莫小米发挥了关键作用,所以对他俩是有知遇之恩的。”
“噢,”孙睿若有所思,“就是说他俩家族背景都一般般,全靠莫小米的能量,那么她又跟哪位领导有关?”
“铁雁也说不清楚,估计在省里那头,”田奥道,“她毕业后就分配到省正府办公厅,两年后到基层锻炼来了衡泽正府办,次年竞争上岗提拔副科职,再然后正科职……在人际关系复杂、内耗严重的衡泽,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啊。”
“她也没结婚?”
“对了,正府办内部谣传她的男朋友或情人是省里来头不小的人物,不然咱铁雁个子高高的有模有样,干嘛不结婚?”
孙睿沉吟不语,又翻翻干部花名册,良久道:“到皋阳县新港派出所任正委,保留副科待遇,新港是皋阳最大的乡镇,有利于他的培养锻炼。”
田奥呼地站起身,道:“孙市长这是把他一脚揣泥坑里啊!皋阳是全市最偏远最落后的地方,铁雁还从副科职降到副科待遇,他犯错误了吗?他违纪违规了吗?我不同意这个工作调整!”
“别激动别激动,这不找你商量吗?”
孙睿道,“但要给你透个底儿,调到区里、县刑警大队或治安大队那些都过不了关,要求就是一摁到底。”
“黄市长的意思?那个蓝京安排到哪儿?”田奥忿声道。
“差不多,某个边远穷破乡镇宣传委员或组织委员……你别管谁的意思,”孙睿道,“市领导在维稳方面是有共识的,大势所趋,别呕气,别跟组织硬杠。”
“我认为……”
田奥还待争辩,桌上红色电话响了,孙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起来一接随即表情严肃:
“刘市长……我在办公室……好……好的,好的,好的,我立即部署安排争取下午下班前将人员落实到位,晚上几点行动听您指令!”
放下电话,孙睿眉毛紧锁道:“老田,又来新任务了,刘市长指示今晚调集五六十人左右规模干警登荷莲岛进行地毯式搜查,具体行动时间听通知。”
“搜……搜查什么?”田奥想起郭文章的吩咐,心里“格噔”一声。
“荷莲岛逃逸的7名患者中5名有暴力倾向,昨天岛上又有1个逃逸,都下落不明,对社会治安造成严重威胁,市领导怀疑岛边那艘废弃游轮有问题!”
孙睿道,“刘市长要求对岛上人员逐个甄别、核实身份,不容许有漏网之鱼,老田,请务必落实好人员安排并注意高度保密,直到登岛那一刻才能公布行动方案。”
“呃这个,”经验老到的田奥张口就来,“正想向孙市长以及市领导汇报,夜里我们刑警支队兄弟们在牧马滩东侧阻截逃逸小轮船,抓获6人只有1人下落不明。”
郭文章要求“逐级上报”只是“注意时间点把握”,田奥觉得这会儿时机刚刚好。
孙睿也是老江湖,只愣了两三秒钟随即道:“那不是还有两人在逃,以及院长刘兵涛失踪么?依然要不折不扣执行刘市长的指示!找到找不到两说,但地毯式搜查的动作必须要做,老田明白我的意思?”
“是,保证执行到位!”
田奥立正道,紧接着又俯身满脸堆笑道,“铁雁的工作调动问题您再斟酌斟酌?”
孙睿哭笑不得:“好你个老田,趁机要挟来了!行行行,我想办法换个近点儿的、条件好些的,赶紧准备去吧。”
出了门回到刑警支队长办公室,反锁好门,田奥看着手机上的两个号码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