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寿春堂内,有丫鬟挑了挑盆中炭火,屋中一片暖意袭来。
明禛剑眉星目,褪下身上大氅,一身官服都未来得及脱下,脊背笔直的坐在罗汉椅上,手里端着一盏热茶,时不时低眸喝上一小口。
姜老夫人打量孙儿神色,便知道他这么晚过来,只是想从她这儿知道明翙选了哪个院子。
这两个孩子是她最疼爱的,就因五年前,禛儿执意要将阿翙送回涧西,心底便生了嫌隙。
阿翙本就不是侯府亲生,自知道自己养女身份后,心思敏感多疑,又脆弱至极,容易多想。
禛儿将她送离燕京,自是为了她好,只可惜,她却不那么认为,到现在还觉得是她哥哥抛弃了她,不要她,几年来都不肯跟禛儿说话。
好在,闹了这么一通,小丫头不知怎的,竟自己想通了。
姜老夫人笑了笑,“今日阿翙这丫头不知怎么了,突然转了个性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明禛挑起眉梢,“怎么说。”
姜老夫人道,“她一开始闹着不肯住新月小筑,没想到后来竟想通了,非要同你住,你说说这孩子,这样一闹,只怕就是想让你我多在乎她罢。”
明禛本面色沉静的俊脸多了一丝波动,眸色越发深沉,“她选了新月小筑?”
“是啊。”姜老夫人开怀道,“这下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你只管好好照顾她,切记莫要欺负了她去,她心思最脆弱细致,你别整日板着个脸,看着就会让她觉得你不喜欢她。”
明禛皱眉,“我并未凶过她。”
“不凶,不就代表喜欢。”姜老夫人不满,“你看看你,又皱眉,难怪你都二十二了还未能娶上妻子,哪家贵女能看得上你?过几日长乐公主举办的马球会,你必须给我去走一趟!”
明禛眉头舒展了一下,又紧紧皱起,“我暂时没心情,手里公务也忙。”
“再忙的公务,你也给我放一放,这次长乐公主的马球会上不少年轻姑娘都要前去,再选不出个好孙媳出来,我看你啊,就只能同阿翙凑一对儿算了。”
明禛心头微动,握住茶杯的修长手指几不可见的紧了紧。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垂下浓密的睫羽,将眸中翻涌复杂的情绪尽数遮掩。
姜老夫人精神头不足,同他说了几句话,便催他回去看妹妹。
明禛只得起身告辞,走到廊檐下,看了一眼漫天的大雪,怀里暖融融的,就好像那丫头还依靠在他胸口一般,像一团柔软的猫儿。
他牵唇,淡淡一笑。
看得长平都惊呆了。
前两日,主子在地牢里,面无表情杀那贪官董大金时,也曾露出过这样的笑!
……
明翙回到三房院儿里的耳房中,她刚到燕京,还没有自己的院落。
因一贯与三房同住,索性仍旧同她们一起暂住。
丫鬟们服侍她沐浴换衣,用了晚膳。
之后,她遣散了屋里所有丫鬟,自己独自坐在书案前,回想起自己那荒唐的二十年往事。
二十年实在太久远了,许多事都已模糊不清,但也有很多事,让人记忆犹新。
谢云绮如今还是个不受宠名不见经的皇子,因得了癔症被宫中赶出来在宫外建了皇子府,连个封号都没有。
她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长乐公主的马球会后,她对谢云绮彻底倾心,同祖母吵着闹着要嫁给他。
只是他再不受宠,也是皇室子弟,婚事哪是那么容易就定下的,更何况,明家泼天富贵,烈火烹油,又出了一位百年难遇的大权臣明禛,老皇帝就算再昏庸,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将明禛的妹妹许配给七皇子。
她为了嫁给谢云绮,闹得满城风雨,出尽了洋相。
现下想来,当真是好丢脸!
她捏了捏眉心,这才感觉到腿上隐隐作痛,前世她病骨嶙峋,一般疼痛早没了知觉,如今重生回来,这点儿伤痛竟叫她这娇嫩的身体无法忍受。
她低眉,撩起雪白的裤管,见自己膝盖上一大团青青紫紫,小腿肚上更是惨不忍睹。
这伤是怎么弄的来着?
她蹙了蹙眉,居然有些记不起来了。
恰好这时,三房周氏的女儿明絮从寿春堂回来,门外风声呼啸,廊檐下几个丫头的脚步快速的走动着,发出一阵不小的声响。
明翙放下裤腿,神情低敛。
三房的明御峰同二房的安陆侯明御城一样,是姜老夫人的嫡生子,明翙养在明御楼膝下,随明禛一起,唤三房一声三叔三婶儿。
她与明絮姐妹两个在涧西老宅一起生活了五年,多少有些感情。
只可惜,明絮是个十足的笨蛋,是个比她还蠢笨的傻子,心思太过单纯,她若在涧西老宅活一辈子也就罢了,侯府嫡生的姑娘随随便便也能嫁个涧西贵族公子,平淡富贵的过完一辈子。
可她偏偏进了燕京,又听大房吕氏教唆,与自己的生身母亲周氏离了心,最后在吕氏的龌龊手段下低嫁了一个品性低劣的寒门士子,从此坠入无尽深渊。
到死,她嘴里还念着吕氏对她的好,明微待她的亲。
可她却忘了,谁才是真正害了她的真凶!
明翙压抑着心底的愤恨,和衣从床上下来,让知书将屋子里的灯烛点燃,她穿上厚厚的披风,走到雕花窗棂前,忍不住冷冷一笑,是啊,不光是明絮,还有她自己,也被吕氏和明微蒙骗了一辈子。
她看不惯明絮痴傻,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蠢笨?
好在她混沌愚昧了一辈子,又重新回来了,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外人动明家一根毫毛!
她要同哥哥一起,守护好明家,守护好自己的姊妹们!
“五妹妹。”
隔着轩窗,明翙看见明絮身影一顿。
很快又传来明絮细弱的声音,“四姐姐还没睡下?”
明翙轻笑,将窗户打开,看着站在窗口局促而紧张的小姑娘,“要不要进来坐坐?”
明絮不善拒绝,最喜讨好人,是以,明翙只要邀请她,她必然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