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明落雨,傍晚骤急。
骆怀珠疾步走进院子,上到廊下收了伞,伞面淌落的雨水溅湿她梨花白的旗袍下摆。
正欲掀帘子进去,却听堂屋里传出谈话声。
“…你大哥生前最疼她,原就是要等她长大就娶做妻子的!不然她一个外姓人,凭什么在咱们家当正经小姐享这么多年的福?!”
帅府老夫人,语声又急又重。
“她要么抱阿锋的牌位拜堂,给他守一辈子洁!要么给我卷铺盖滚出去!”
女佣墨兰拎着油纸伞,满眼担忧看向骆怀珠。
现在进去实在难堪。
骆怀珠攥紧了冰凉指尖。
也是让她赶上了,才知道季老夫人正打着什么主意。
三个月来的隐忍,只换来对方得寸进尺。
屋里静了片刻,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男音。
“大哥已逝,何必再搭上她?她不欠季家什么,母亲别为难她,大哥不希望你这样做。”
老夫人的语声骤然拔高,又携着几分嘶哑:
“她怎么不欠?!季家待她不薄,这么多年娇生惯养,阿锋宠她爱她都是假的?”
“宠她爱她就为了要她的命?”男人冷声反问。
屋里静了片刻,骆怀珠也瞳光微怔。
“国乱当头,是她阿玛散尽家财递交虎符,才有今日的季军!”
“父亲当年允诺会护她一世周全,这些年善待她,不应该?”
“如今若我们怠慢她,不止九泉下的父亲和大哥,我的良心也会难安。”
骆怀珠眼里湿意氤氲。
季锋死后不过百日,老夫人待她已不如过往,佣人们也捧高踩低。
在帅府的处境每况愈下,骆怀珠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逢迎别人。
今日却因季阚这番话,委屈情绪按不住地涌上心头。
“这事别再提,有我在,不准打她主意。”
话音落,军靴磕地的脚步声自屋内响起。
骆怀珠下意识挪动脚步,却已来不及避开。
垂帘自内掀起,一道俊挺颀长的身形走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季阚也是始料未及。
眼前少女乌发如墨,容颜昳丽,一身梨花白旗袍,身形纤柔冰肌玉骨,通身气韵如一股清云出尘。
此时她远山眉浅蹙,眼睑微红,眸中淌着朦胧雾气和两汪清泽。
季阚眸光微暗,眉目冷峻当先开口:
“来了,正好要去找你。”
骆怀珠唇瓣微启,欲说什么,然而话没等出口,那人已经自顾迈下台阶。
“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没撑伞,雨水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军靴踩在浅浅水洼里,溅起清脆水花。
季阚却一步未停,就这样冒着雨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女佣墨兰低低抽了口冷气,见状连忙撑起伞。
“小姐?”
骆怀珠回神,素手接住伞柄。
“你想办法回去,一会儿我自己回院子。”话落,她撑着伞步下台阶,正欲快步追上去。
身后堂屋里,却传来一声唤:
“珍珍,你进来。”
骆怀珠脚步一定,眼前已经看不见季阚的身影。
她在台阶上站了两秒,将伞重新递还给墨兰,转身掀帘子进了屋。
“伯母。”
堂屋里,老夫人斜靠在正位围椅间,手里帕子掩了掩鼻翼。
“我的话,你都听见了?”
她没看骆怀珠,只一脸黯然伤神地盯着地面青砖。
骆怀珠素手交握垂在身前,嗯了声。
季老夫人闭了闭眼,“昨天夜里,我又梦见阿锋,他一身的血,跟我说他好冷。还问起他的珍珍,问你是否还念着他,害怕你忘了他...”
她说着说着,捂住帕子哽咽起来。
一个母亲的悲伤显而易见。
骆怀珠心里难受。
但她太知道老夫人这番煽情,不过是为了后面的话做铺垫。
心头涌起一阵自哀悲凉,骆怀珠无端红了眼眶:
“伯母,锋哥最是孝顺温柔,他不会托梦跟您诉苦,惹您伤心难过,恐怕是您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季老夫人哭声停了停,抬头看向她。
她敛起脸上悲伤,一字一句问骆怀珠,“阿锋待你如珠如宝,你不愿为他守洁?”
骆怀珠,“我还不是他的妻子。”
“再者,新民主后,寡妇尚能改嫁,我尚未与他拜堂成亲,为何要守一个牌位一辈子?”
季老夫人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话。
她笑起来,“好好好,你心里没他,季家白养你这些年...”
“我心里有他。”
骆怀珠鼻头一酸,“伯母,锋哥遭此劫难,我和您一样痛苦,但我没法作茧自缚。若要我守着牌位过一辈子,还不如让我陪他一起去死。”
季老夫人怒极,几乎冲口而出:
“那你去啊!”
“我不想死!”
骆怀珠不明白,季锋不是她人生的全部,她没有爱他爱到想殉情的地步。
季老夫人崩溃愤怒,“你滚!立刻离开季家!阿锋不需要你,你对这个家再也没有用!”
骆怀珠点点头,“我会走。”
留在这里寄人篱下,继续遭人白眼,不如离开另谋出路。
她转身要出去,堂屋垂帘却在此时被人挑起。
季阚去而复返,他浑身湿透立在门边,黑眸静谧看着骆怀珠。
“谁说她没用?”
季老夫人和骆怀珠齐齐看向他。
他走进堂屋,军靴在大理石地面在踩下一串水印,而后在骆怀珠身前站定,目色清淡看着老夫人。
“母亲你若这样犯执拗,别怪儿子不孝了。”
季老夫人眼帘颤颤,“你说什么?”
“我答应大哥,代他照顾珍珍。”季阚眉目不动,“若非要她拜堂才能留下,不如与我拜堂。”
骆怀珠愕然怔住。
“你再说一遍!”季老夫人震怒。
季阚语调无波无澜,“日后若我们有后,也算圆了母亲享儿孙福的心愿,我也不辜负大哥嘱托,两全其美。”
季老夫人眼前一阵发黑,扶着额,气息不稳骂他。
“大逆不道!她是你大哥未婚妻...”
“现在不是了。”
骆怀珠耳膜咕咕作响,神绪混乱,有点听不清母子俩争执的话。
直到她被让人拽住堂屋,离开季老夫人的院子。
头顶伞面被雨水啪嗒拍响,响动犹如急促鼓点,惊醒她的理智。
男人冰冷潮湿的手紧紧扣在她腕上,冷的骆怀珠指尖颤了下。
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
“你疯了?胡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