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徐斯的动作很快,两天就给夏天在附近安排好了学校。
蒋棠周末给他买了一些学校用到的东西,周一将孩子送到幼儿园,便去上班了。
新找的阿姨是一个小区的,早上过来做顿早餐,下午负责下午接孩子放学,晚上等蒋棠下班后便可以回家,徐斯开的价格高,自然能找到合适的。
夏天这个季节,人人都烦躁。天气热得让人生不如死,蒋棠上午去送文件,刚走出办公大楼没几步,连外衫都已湿透。
下午终于回了办公室,她刚刚坐下来,楚牧进来对她宣布了一个噩耗。
“棠姐,顾总说要带着我去香港出差,这里交给你了。”
蒋棠站在空调出风口下面,瞬间吹了个透心凉。
“什么时候?”
“后天,和徐律师一起。”
蒋棠顿时哭笑不得,瞅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愤愤的来了句。
“万恶的资本家!”
楚牧抿唇一笑,正欲答话,就听到隔壁办公室的门被拉开,随后便是一张英俊却皱着眉的臭脸。
“蒋棠,隔墙有耳!进来!”
楚牧看了看她那张哀怨的脸,默默地送给了她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她默默地接受了过去,接着一扭身,便一脸大义凛然慷慨就义般走了进去。
顾政南悠闲地坐在那张奢华舒适的老板椅上,眼角微微挑起,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以后骂我小点声。”
蒋棠把头低了下来,声音小的和蚊子似的:“知道了。”
顾政南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摞文件。
“这是资本家交给你的工作,好好干!”
蒋棠是笑着从顾政南的办公室出来的,只不过那笑容让楚牧觉得有些后怕,见到她桌子上那一摞文件,楚牧沉默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只给她留下两个字。
“加油!”
蒋棠坐在办公室埋头苦干一下午,顾政南几点下的班她也不知道,整个集团的办公室,只有她这里还亮着灯。
顾政南好心的给她发来消息,叮嘱她不要错过地铁,这个腹黑的资本家,怎么不知道体谅员工,把车钥匙留给她。
蒋棠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回了家。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浓浓的夜色像被人泼了一层墨,幽沉得连一丝星光都看不见,窸窸窣窣的蝉鸣声在这宁静的夜晚里显得尤为突出。
前些年经历了坎坷变故,随着年岁渐长,生活逐渐归于平淡,那种平静而无趣的日子,却是她最向往的。
回了家,孩子已经睡着,阿姨给她做了点宵夜,蒋棠看着时间已经很晚了,便让阿姨回了家,明天再来收拾。
她还是不习惯家里住着外人,这些年独来独往,心底的某处早已被时间打磨得坚硬如铁。
曾经,她也渴望过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人陪伴,有人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命运似乎总是喜欢与她开玩笑,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了那些重要的人。
第二天下午,蒋棠陪着顾政南去沈砚舟的公司开会,高铮如今已是公司第一把手,人还是老样子,潇潇洒洒的,见到她就笑。
会议开始还得一段时间,顾政南坐在沈砚舟的办公室闲聊,高铮给她说着如今公司里的老人还有谁在。
她早离了公司了,时隔多年,如今再谈,更加觉得山水渺茫,只淡淡地笑着。
沈砚舟说:“还给你留了股份,你一直不回来,转让合同一直在我办公室里放着。”
蒋棠笑了笑,只说:“我拿不合适。”
沈砚舟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回来这些日子,人虽然经常见到,可话却是越来越少,她这明摆着是要与他们保持距离。
沈砚舟看着她事不关己地帮顾政南处理身边那些女人的事情,他觉得有点难受。
她不该过成这样的,以前的蒋棠是开朗活泼的,她是他们那一届成绩最好的女生,就连高铮当年都对她的能力心服口服,沈砚舟当年出国时就注意到她了,毕业回国后第一时间就找到她,邀请她加入自己公司。
那时候沈家对他创业的事情强烈反对,直接停掉了他的资金,几个人连办公室都租不起,后来还是谭彦清偷偷的给他们投资,度过了难关。
创业初期的很多项目都是蒋棠这个大四的学生拍板决定的,沈砚舟对于她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当年跟随他创业的这些老员工,在公司上市时,都拿到了不少的股份。
唯有她,付出了四年的心血,领完了当月的工资,便消失了,五年来渺无音信。
沈砚舟一直觉得他和蒋棠,有种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感觉。
开完会沈砚舟安排了饭局,席间不乏蒋棠认识的很多老人,聊起天她也只是规矩的应着,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在其位谋其事,如今她只有伺候人的份。
其实昨晚徐斯给她打过电话,自从母亲去世她财务紧张后,徐斯的接济她慢慢接受,如今用不着她这么拼命,徐斯问她考不考虑换份工作,毕竟如今的岗位虽然薪资高,但并没有什么含金量。
蒋棠想了想,不过签了一年的合同,如今都过了小半年了,也懒得再换了。
再就是顾政南这个人相处下来,她觉得还可以,当然这其中肯定有些某些隐晦的原因。
饭局结束已经是两点钟,车子行驶在东三环北路,司机开车,蒋棠坐在副驾昏昏欲睡。
顾政南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后愣了一下,随后将电话递给前排的蒋棠,是谭彦清。
蒋棠一颗心“咯噔”一下,她僵在那里不敢动,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谭彦清低沉的声音传来,没有一丝的温度。
“盛世嘉园的小区有火灾,物业打电话让业主去看看。”
蒋棠愣了许久,甚至都忘了回应他。
顾政南吩咐司机直接去了建国路,说来可笑,蒋棠这把钥匙带在身上三个月了,她却没有勇气上来看看,这次老天爷也不放过她了。
嘉园的房子当初买的是八楼,着火的位于六楼,幸好消防来的及时,火势不算大,物业打了谭彦清的电话,让过来看看屋内的东西有没有损坏。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由于火情电梯已经停了,蒋棠准备爬上去看看,没想到顾政南也跟着下来了。
“顾总,我自己上去就行。”
“没事,一起吧,万一有点什么事。”
蒋棠庆幸自己今天没穿高跟鞋,两个人爬到八楼,顾政南看到她从随身包的夹层里掏出一把钥匙。
这里已经五年没有人住了,房间里的家具虽然盖着白布,但还是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六楼的火势点燃了七楼的厨房,幸亏消防灭火灭的及时,才没有殃及到她这里。
室内长久没有通风,有些憋闷。
这间屋子里,有太多两人的回忆了。
那年黄昏时分,室外洒下深秋特有的金黄。恍惚记起是谭彦清生日的时候,两个人曾一起在公寓里窝了一天。她歪在客厅沙发上,脑袋枕在他腿上,谭彦清随意取了本杂志翻看,从她的角度瞧过去,他下颌线条美好,嘴唇抿出漂亮的弧度,浓密睫毛微微颤动,同样正值深秋黄昏,落日的光芒披满整个屋子,也洒在他脸上,有某种独特的蛊惑。
他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低下头,眼角弯起来,把书扔掉,接着很快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很仔细地吻了下去。
现在回忆起,那一刻真算称得上是岁月静好,仿佛连夕阳都格外温柔,恍如一梦。
蒋棠在屋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顾政南则一直站在身后默默的看着她。
说实话故地重游的滋味,恐怕只有当事人懂。
蒋棠环视了一圈,好像也没条件邀请身后的这个人入座。
“顾总,没有什么事,我们下去吧,这里太脏了。”
顾政南点点头,忽然发现门口的地毯上有什么东西闪着光,他不动声色的捡起来装进了口袋里。
二人下了楼梯,蒋棠告知了物业并没有什么事,并把自己现在的联系方式留下。
“蒋小姐,这房子这么多年不住,一定要偶尔的来看一下,这次幸亏联系到您先生,真要出点事可麻烦了。”
蒋棠有些尴尬的笑笑,她已经看到顾政南眼底隐隐的戏谑。
下午回了公司,蒋棠坐在办公室的窗前。
外头阳光正好,窗台的绿植被太阳晒得懒洋洋,叶子上悬挂的水珠散发着光亮。
蒋棠双手托腮,对着面前的绿植发呆,陡然间摸到自己脖颈间空荡荡的。
顾政南走出办公室,看到蒋棠正在办公室翻着自己的包,衣服口袋和办公室的角落里她都没有放过。
顾政南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将刚才捡到的那枚戒指拿出来。
“在找这个?”
蒋棠看着面前失而复得的戒指非常激动。
“谢谢顾总。”
顾政南挑挑眉道:“不客气。”
那是一枚非常简单的白金戒指,上面镶着一颗小小的碎钻,是随便一个珠宝柜台最便宜的款式,她却宝贝的要命,这些年挂在项链上从不离身,可能是下午爬楼梯的时候太着急了,不小心把项链弄断了。
顾政南问她:“这么重要,为什么不戴在手上?”
蒋棠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淡淡的说
“我不配。”
她将那枚戒指放回包里,然后继续低头工作。
北京今年的雨天比往年多,外边在下雨,升腾的雨雾和混沌的天色让眼前的世界变成一团模糊。
下完雨后天已经黑了下来,晚上8点多钟的时候蒋棠提着一袋子杂物从小区门口的超市出来,刚下过雨的空气中有种潮湿水汽,高温的地面被雨水浇过以后,蒸腾起一股热气,雨后的空间依然是闷热的。
暖黄色的路灯光像蒙上一团雾气,地面有浅浅的水坑。蒋棠提着裤腿,慢悠悠的往小区门口走。
她喜欢走在黑夜里,漆黑的夜轻而易举的将那些无法言说的隐藏住。
小区大门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宾利车主是个男人,有一双笔直修长的大腿,穿着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裤,腰身劲窄,再往上,是把着车门的手臂,衬衫袖子挽了一半,露出遒劲有力的胳膊。
蒋棠一瞬间怔住了,心里猛地收缩了一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谭彦清在等自己,她脚步缓慢的走过去,微微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冷冷地看着她。
“房子怎么样?”
“没事,物业已经看过了,今天麻烦你了。”
谭彦清冷淡看了她一眼:“蒋棠,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一样东西,你应该知道是什么?”
蒋棠愣了一秒,随后淡淡地答:“抱歉,当初走的时候我扔了。”
谭彦清话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好样的,蒋棠,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
蒋棠忽然就笑了笑,她现在常常笑,对谁都笑,只是笑意很少抵达眼底。
“都是您教的好。”
谭彦清站在路灯下低头望着她,一张英俊明净的脸庞却是寒霜密布。
“我可没教让你给我戴绿帽子,蒋棠,那也算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他的眼神里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恨,这恨深入骨髓,这恨遥遥无期。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棠望着那辆黑色的车子驶离,直到消失在路口的拐弯处。
时针在夜里滴滴答答地走过。
入夜,骤雨突至,连续的闪电将整个暗夜照亮,伴随着轰隆的雷声,窗外晃动的树枝影子被映射到墙壁,张牙舞爪的,仿佛吃人的怪物。
蒋棠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袋子,自从母亲去世后,她的户口本上只剩一个人的名字,单薄的户口页里夹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的证件。
她缓缓打开,看到上面两个人的合照,笑容灿烂,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依稀记得那一年夏天,她挑了一对简洁大方的对戒,镶着小小的钻。在去民政局登记之前,两人坐在车里,替双方戴上。
那时候的二人,已经在谭家的施压下,走投无路。
他们去了民政局,在登记处领了表,将提前拍好的证件照递交给工作人员。
那时候的蒋棠太过天真,以为这样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殊不知在这个权力交织的北京城,她不过是一只蝼蚁。
那本结婚证只差最后盖章的步骤,就被民政部门的领导一个电话给中断了,她和谭彦清手中没填完的登记表自然也被收走了,一切犹如泡沫。
绚烂而又短暂。
她在楼上的办公室见到了谭家人,说了什么如今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谭母将两人的申请表撕了个粉碎,然后平静的对她说
“你可以试试,看这里谁敢让你俩结婚。”
蒋棠那是第一次知道,谭家的权力在这个城市大到令她难以想象,那是她第一次对两人的感情产生了绝望,或许在那一刻,便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那两本结婚证,是谭彦清找了人偷偷留下来的,由于没有盖章不算数,可也算是留了个纪念,或许他也预料到了,他和蒋棠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走进这里。
事实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蒋棠都不愿意沉沦在这样的回忆里。因为每次一触碰,她都会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会莫名头痛。
但今天,她却睡着了。
梦里有熙熙攘攘的声音,她像是回到了那个夏天,她一直在跑,有很亮的光照过来,而她不管怎么追,怎么跑,却总是也追不上,够不着。
顾政南带着楚牧出差去了香港。
徐斯走的时候说他不回北京了,直接在香港回旧金山,在公司楼下送几人上车的时候,徐斯忽然转过身看她,用只有两人的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还记得,当年你拜托我转账的那个账户,姓谭。”
仿佛猜到了徐斯会这样说,蒋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平静的点了点头。
“是他。”
徐斯走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上了车。
认识蒋棠如今六年,徐斯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种神秘感,而最令他好奇的,是当初自己的同事追求蒋棠,她说过的一句话。
“抱歉,我有老公。”
六年过去了,她始终孤身一人,当初的那句话,也被众人当成了她拒绝别人的一句玩笑话,可徐斯却知道,她并不是开玩笑。
蒋棠的过往对于他来说,始终是一个谜,国外这些年她闭口不提往事,众人便也不好问。
国新集团总经理办公室。
谭彦清刚在董事局会议上下来,已经是中午,时秘书带着饭进来,见到他摘下眼镜烦躁的揉着眉心。
“谭总,您不舒服?”
“没事。”
秘书将午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叮嘱他“谭总,您趁热吃,这是景小姐给您点的。”
谭彦清平静的眸子没有任何波澜,他点点头让秘书走了。
谭彦清坐在茶几边上,慢条斯理地喝汤,说实话这汤并不好喝,一股子中药味,他搞不明白,自己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需要这种汤。
这时他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闪烁着“景昕”两个字。
谭彦清拿了电话,也不接,只默默地搁下了勺子。
电话铃声一遍一遍地响,一直响到了第四声,谭彦清才伸手接起电话。
景昕在那边温柔地说:“吃午饭了吗?”
谭彦清答:“正在吃。”
景昕又说:“我看你最近太忙,让人做了点药膳给你补补。”
谭彦清说:“谢谢。”
电话那头的女人有些支支吾吾,谭彦清忽然心底泛起一丝烦躁,他直白的问:“怎么了?”
景昕纠结了半晌,问他:“妈妈问你晚上有没有空,请你过来吃饭。”
谭彦清眼眸垂了一下,又抬眼望向窗外,目光沉静,看不出一丝情绪。
“可以,我晚上过去。”
电话那头的女人得到想要的结果,欣喜的结束了这次通话。
谭彦清把玩着手里的电话,看着面前的饭菜再也没有了胃口,他忽然有些想念某个人做的饭。
当年谭彦清认识蒋棠的时候,她就会做饭,并且厨艺很好,他们两个住在嘉园的房子里,谭彦清每晚回来都能吃到她做的晚餐。
尤其是那碗皮蛋瘦肉粥,做的一绝,偶尔沈砚舟馋了,都会来蹭饭。
后来蒋棠告诉他,小时候妈妈工作忙,她放假在家只能自己做饭吃,慢慢的她就会烧的一手好菜。
谭彦清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脸,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大眼睛翘鼻子,粉嫩娇艳的唇,水汪汪的一双勾魂眼。
他心里的那股烦躁更甚,接着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云承,那件事不用查了,到此为止吧。”
谭云承搞不懂自家大哥的心思,只好应着,随后说:“景家晚上的宴你可小心。”
谭彦清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
“刚才回家听妈说的呗,景家的心思你还能不知道?估计是想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谭彦清脸上挂着一丝轻蔑的笑,语气却是平静的。
“我倒要看看我不点头,怎么敲定下来?”
谭云承沉默了一下:“哥,景家也不错,无非就是家里长辈操之过急了。”
谭彦清慢悠悠的来了句:“谁急那就谁去娶吧,我不急”,然后电话就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