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苏挽音陷入了一场漫长又可怕的梦境。
梦中的她目睹幼年的自己被关在笼中,眼睁睁地看着族长手持匕首,割破她的手腕。
她本是巫族的圣女,自从六岁那年偶然发现血有清百毒的功效,族长便对外宣称她身患怪病,实则将她囚禁,每隔三日就会放掉她半碗血,还总给逼她吃一些奇怪的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八年。
直到那一夜,巫族被官兵血洗,只有她侥幸存活下来。照顾她的姑姑临死之前告诉她,她在京城有一位名叫孟珏的未婚夫。
上京的途中,她遭到歹人的诓骗,万幸遇到了长辞,也就是如今的萧胤。
她在囚笼中长大,萧胤在杀戮中长大,两个孤苦无依的人惺惺相惜,立下了白首不相离的誓言。
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画面一转,她看见伤痕累累的长辞被囚禁在天牢里。
方太后以长辞的性命作为要挟,只因萧邺身患恶疾,而她的血可以为萧邺续命。
至于封妃,不过是为了掩盖帝王嗜血续命的真相。
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少年匍匐在她脚边卑微哀求。
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长辞,才会说出那番话,只有让长辞痛恨她,断了念想,才能彻底忘记她。
“娘娘,娘娘,醒醒......”
耳畔传来桃夭的声声呼唤,苏挽音眉心微微一动,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熟悉的金纱帐。
呃......头痛欲裂。
她何时昏迷的?好像,是见过方云的那个早晨。
深秋寒夜,她却觉胸闷气短,燥热难耐。
“娘娘可算是醒了!”
桃夭喜极而泣,放下手中的药碗,上前扶起主子坐好,又拿来两个软枕替她垫好。
夜寒,新熬的汤药没过多久已经温凉。
“娘娘快趁热喝了吧,太医说娘娘是那日淋雨,染了风寒,喝完药发发汗就好了。”
苏挽音接过桃夭手中的碗,脑袋此刻还有些迷糊,
汤药散发出刺鼻的苦涩味道,苏挽音不禁拧眉,她最怕苦,每次喝药都是屏息一口气吞下。
桃夭取来提前备好的蜜饯,多年相伴,她对主子的习惯早已了如指掌。
苏挽音嘴里含着蜜饯,环视寝宫一圈,似是无意间的问了句:“他呢?”
这个“他”指的是谁,桃夭自然明白。
“娘娘昏迷了两日,将军便在云雀宫守了两日。一个时辰前云侍卫来过,好像是有关前朝的事,将军就离开了。”
苏挽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桃夭见主子无言,忙着跑去备热茶,又令人取来炭火。
寝殿中央摆放着巨大而精致的暖炉,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木炭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须臾,整座寝殿都温暖起来。
宫中皆知云雀宫的贵妃娘娘体弱、畏寒,故而每年都会提前为云雀宫供炭。
桃夭问:“娘娘可觉着好些了?”
苏挽音轻轻点头,抬眸看着宫人站满殿,顿觉头晕目眩,温声道:“你带她们先下去吧,本宫想清静清静。”
“是。”桃夭应道,领着众人躬身退下。
苏挽音望着远处走了神。
短短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重逢也并非她想象中那般欣喜。
萧胤恨她,非常恨。
在他眼中,自己就是一个贪慕虚荣、满口谎言的女人。
如今他归来,当年那番话已然成为他心中无法拔掉的一根刺。
萧胤不再相信她。
屏风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扰乱了她的思绪,心中不免有些烦闷,“本宫不是说了,让你们都出......”
脚步声没有停,反而越来越近。
她神色不悦的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原本想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咙。
萧胤就这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那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眼眶周围泛着一圈明显的墨色阴影,看上去异常憔悴。
她忽然想到方才桃夭说,萧胤在云雀宫足足守了两日。
他大概是怕自己逃跑吧?总归不会是因为担心自己而彻夜未眠。毕竟,他那般恨她。
“看来娘娘已然痊愈。”
苏挽音不知道自己是否痊愈,又害怕说错话惹恼他,只好点头。
紧接着,又是一阵漫长而诡异的沉默。
殿内气氛越发怪异,特别是萧胤看向她的目光,宛如一头凶猛的野兽盯着待捕的猎物,充斥着强烈的压迫感与占有。
苏挽音率先打破沉默,轻声问道:“她们怎么样了?”
现在回想起那日发生的事,她都有些后怕,那种面对死亡时产生的恐惧,伴随着无力反抗的苍白与无助。
“死了。”萧胤面色平静,语气淡淡。
苏挽音仍是不敢相信,“全都杀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掀起眼帘看她一眼,不冷不热,很平淡。似乎几十条无辜的生命对他来说,和捏死蚂蚁一般,毫无差别。
苏挽音心里头咯噔一下。
曾经的萧胤虽冷血无情,但从不会伤害无辜之人。六年,当真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她们是无辜的,况且她们与你素不相识,没有伤害过你,不过是一群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
“身不由己......”萧胤重复呢喃着这四个字,好似听见了十分可笑的话,“好一个身不由己!”
他忽然靠近,面上似笼着一层阴云,“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苏挽音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
他是沈皇后嫡出,是大凉名正言顺的太子。
因为方兰茵的妒忌和野心,他从一国皇子变成下贱的奴隶,经历几千个日夜的厮杀和折磨,踏过无数具尸体,才得以重见光明。
方兰茵将他训练成没有感情的杀人利器,又用蛊虫操控他的理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辅佐萧邺坐稳皇位。
而萧胤如今抢夺的一切,本就属于他。
他的人生本该是一片光明。
“你不忍杀萧邺,不惜为了个宫女跪下求我,现在又因为那群不相干的女人与我争执。”
这一刻,他也红了眼,厉声质问道:“苏挽音,你这般温柔体贴,这般善解人意,为何偏偏容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