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

裴璟行的笔尖一顿，一团浓黑的墨汁滴在画纸上，五官精致的美人脸上多了一颗黑痣，瞬间破坏了所有的美感。

他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抬头看向穆辛：“你说什么？方美人有孕？”

陛下的心情明显不悦，穆辛的头更低了：“回陛下，是大明宫的人报上来的，太医去看过了，方美人的身孕……已有两月。”

大明宫来人了，也就是说，皇后也知道了。

她会难过的。

狼毫画笔被扔在桌案上，穆辛赶紧跪在地上：“陛下，避子汤奴才日日都送了的，这方美人有孕……”

皇帝每次宠幸完后宫嫔妃，除了皇后娘娘，任何人都要在事后喝下“补汤”。

这件事，只有裴璟行和穆辛是知情人，那些嫔妃做梦都想不到，皇上为了让皇后娘娘生下嫡长子，不允许她们怀孕。

她们还真以为送去的“大补汤”是皇上让太医院特意熬制的，对怀孕有帮助的药。

穆辛没说完的话，裴璟行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避子汤回回都送了，是方美人察觉出了猫腻，擅自把药停了，而且瞒天过海，已经有孕两月后才被虞昭仪意外撞破，所以才有了跳湖陷害这一出。

裴璟行很不高兴，未经他的允许，区区一个美人，竟敢偷怀他的孩子。

他的长子，必须出自中宫。

帝王虽然未掌权，但他是郑太后的亲生儿子，从小到大除了不能碰政事，就没有什么不如意的。

他讨厌棋子脱离掌控的感觉。

穆辛从裴璟行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伺候在侧了，所以只要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

“陛下今晚，翻临照殿虞昭仪的牌子吗？”

只有让虞昭仪和方美人斗起来，才能给皇后娘娘出气。

皇帝打的什么算盘，旁人不知，穆辛却是一清二楚的。

没有人，可以在陛下这里伤害皇后娘娘。

而此时，裴璟行心心念念的人，午膳后在院中消食，突然晕了过去。

黑暗中，秦婉卿的意识很清醒。

大雍朝第一美人是个病秧子，这个标签一直以来只是秦婉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给自己立的一个人设。

从前就是她为了躲避世家子弟的邀约，后来是为了躲避帝王的宠爱。

她只想安稳度日而已。

杜若兰出现之后，秦婉卿以为自己就能安安静静的在后宫过自己的小日子，裴璟行也不会再日夜纠缠她。

谁知，那却是噩梦的开始。

他们在她这里得不到的，都在杜若兰那里得到了满足。

加之杜若兰的有意挑拨，他们把折磨秦婉卿当成了最大的乐趣。

她恨的从来不是他们移情别恋，她根本不在乎他们爱谁。

她恨的是他们心另有所属之后，还要踩着她的尊严和身体、踩着秦家证明他们对杜若兰的爱。

如果只是因为她不回应他们的爱，就要沦为被欺凌的对象，那么她很庆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爱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那令她恶心。

“不要传尚药局的人。”

秦婉卿避开皇帝的耳目，死死抓住颂琴的手腕：“本宫能信的，只有你和妙画、香书。”

她眼神坚韧，定定地看着三个丫头，哪里还有半点虚弱的样子。

“皇后娘娘……”

三个丫头都不解的看着秦婉卿，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装晕避开其他人。

“陛下安插了眼线在本宫宫中，本宫需要你们把她找出来，不要打草惊蛇。”

陛下？

陛下不是深爱着她家娘娘吗？

为什么要在娘娘身边安插眼线？

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解释，秦婉卿示意妙画将梳妆台上的珍珠粉拿来，扑在自己红润的脸颊和嘴唇上。

三个宫女中，颂琴是在宫里待得最长的人，她最沉稳，相对而言，也更心狠。

秦婉卿要的，就是一个对她忠诚，对外人冷硬的心腹。

用查找眼线的借口支开妙画和香书后，她从床铺下摸出一把匕首：“杀了善棋，大明宫掌事大宫女的身份就是你的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哪怕前世颂琴为保护她而死，她也习惯性的以利诱之。

有能力的人皆有野心，用得对了，她会如虎添翼。

她要的，不止是颂琴的真心。

她还要在她遇到危险时，颂琴能成为大明宫的主心骨。

颂琴看了秦婉卿半晌，确定她不是说笑，眼神一狠，接过了匕首。

原来娘娘昨日把大明宫的人都调走，根本就不是为了孤立善棋，而是为了方便杀死善棋。

下人房里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水……水……救命……我好难受……”

“哗啦！”

“呃！”

茶壶从桌子边缘摔下，先是砸在善棋的额头上，然后摔碎在地上，她一阵头晕目眩。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按在碎片上，血肉模糊。

本就发着高烧，又被淋了一身茶水，几重打击之下，她又晕了过去。

但这次没有人扶她了，她倒在一片湿冷里，陷入黑暗中。

“呃……啊啊！”

手腕上的疼痛让善棋惊醒，她猛得睁开眼，就看见颂琴那张放大的脸。

而她倒在地上，嫩白的手腕鲜血淋漓。

“救……救我……颂琴，救我……”

她以为自己是被碎裂的瓷片划伤了。

直到……

她看见了颂琴手里那把还在滴血的匕首。

她眼中露出惊恐，想要高声呼救。

但还没有出声，就被颂琴的手帕捂住了口鼻。

善棋本就虚弱无力，手腕又受重伤，根本没了反抗的力气，挣扎了几下，就瞪着惊恐的眼睛断了气。

“哐当！”

第一次杀人的颂琴后知后觉的开始害怕，将地上的匕首藏好之后才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幸好大明宫近身伺候皇后娘娘的人都被调去了太液池筹备打春宴。

不然被人看到她这副样子，会引人怀疑。

等宫女们陆陆续续回来，时间也已经不早。

过了戌时，就是宵禁，宫人们并不能在宫中行走，否则被抓到是要杀头的。

“啊啊啊——”

惊恐的尖叫声划破大明宫寂静的黑夜，惊起了几盏昏黄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