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隆冬,已放寒假,哥哥被父亲强制软禁在周家。
姐姐去世那天,书禾被父亲赶出了周家,她什么行李都没拿,只拿走了姐姐送给她的小灰灰。
八岁的她,抱着毛绒玩偶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边,脚腕扭伤,走起路来很疼,雪花飘落在额头的伤口上,很冷。
在姐姐的保护下,惨重的车祸未伤她半分,在父亲的家暴与怒骂下,她遍体鳞伤,身上,以及心里。
书禾的左眼皮被父亲的皮带抽肿了,很痛很痛,根本睁不开,眼皮是紫的,只能靠着右眼看路。
脑海中一直盘旋父亲的怒斥。
书禾精神恍惚,僵滞地目视前方,一直往前走。
往前走。
想走到阎罗殿。
想让阎罗王把她带走,把姐姐还回来,还给妈妈。
她在路边哭得稀里哗啦。
为什么这场车祸里是书禾活下来了,这样惨痛的结果让妈妈如何接受,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书禾想姐姐了,却再也没有姐姐了。
零下十几度的酷寒天气,书禾衣着单薄,浑身剧烈颤抖,机械地往前走,四肢百骸都被冰雪穿透似的。
在某个瞬间,她好像看到姐姐了。
姐姐说天太晚,雪太大,禾禾要赶快回家,穿多一些,别找姐姐了。
书禾休克倒下的时候,路边恰巧经过一辆车,车子停下,后座的少年推开车门,疾步走向她。
抱着她的人是一个哥哥。
他救下书禾,把她裹在温暖的怀里,紧急抢救为她复温,以防止进一步的器官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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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禾醒来已是三天后,身边有医生,也有她的同学沐沐,沐沐说是小舅舅把她从路边抱回来的。
但是他已经回家了,他的家在英国。
沐沐随母性,她的小舅舅是时煜。
医生说,若不是被恰巧路过的时煜救下,满身伤痕的书禾会被活活冻死在路边,抢救的时候已经处于濒危状态。
那场压断无数树枝的暴雪,是时煜,把她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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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宏方转过身。
他头发花白,枯瘦如干,因多病缠身,提前退休,不再担任官职,在周家也没什么地位。
书禾视线落在向梅身上。
妈妈呢?
岁月有没有对妈妈温柔一些。
这是自姐姐去世后,向梅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她与妈妈之间横插着一条人命,一条她亲生女儿的命,这根刺扎在两人心里,扎得很深。
书禾无数次想,或许这根刺再也拔不出来了吧。
八岁到十岁,书禾被养在时家,那三年里向梅状极差,没有去京大教书;书禾十一岁的时候,哥哥把她接到月亮湾,抚育她成人。
上大学的时候,书禾偶然间听说,向教授左手常年戴着优雅的腕表,是用来遮掩割伤的,有人看到过手腕上的疤痕。
周宏方率先开了口:“书禾,周家与时家有婚约,你爷爷与时老先生订下的,家里本想等你和你姐都成年后再告诉你们,但你姐被你害死了,时家按约要来提亲,周家只有你一个姑娘。”
“周宏方。”
向梅蹙起眉,提醒身边的男人:“子衿的事是酒驾司机的责任,婚约是两家多年前定好的,跟子衿的事挂不上钩。”
“没关系?检查车祸现场的警察不是说了吗,当年——”
“够了!”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
周宏方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嘴角渗出了血,牙齿都要被扇碎,脑壳里嗡嗡作响,向梅真是毫不吝惜力气,幸好她不知道那年他家暴书禾,不然他连在周家住的资格都没了。
书禾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面色惨白到几近透明,怀中的快递盒没有抱住,掉在了地上。
她蹲下去捡。
被父亲再次撕开伤疤,书禾两只手落在快递盒上,控制不住地颤,能蹲下去,但双腿瞬间酸软无力,站不起来了。
像抽干了力气。
气氛再次陷入寂静,向梅起身离开。
书禾低着头,没敢抬眸去看妈妈的神情和脸色,只看到妈妈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停顿了片刻。
但,还是迈步走了。
就在书禾以为妈妈不会搭理她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道轻缓的声音:“时家那孩子很优秀,品行也好,你先接触接触,就当交个朋友,不喜欢的话跟我说,我来拒绝这门婚事,并不是非要结婚。”
“好。”
“淋雨了,别忘记喝袋感冒药。”
书禾眼泪积聚。
她视线模糊,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再跟妈妈说些什么,可喉咙愈发肿痛哽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向梅离开了这栋房子。
周宏方见妻子走远了才敢骂:“哭哭哭,哦,嫁到时家还委屈你了似的?周家与时家世代交好,婚事多年前就订好了,你知不知道那时家那孩子多优秀,这桩婚事真是便宜你了。”
“那就别便宜我。”
书禾站起身,将快递盒放在桌上,冷声,“你自己穿上婚纱嫁过去,祝你二婚幸福,我给你随个二百五。”
“你!”
周宏方快被气死:“我敢穿婚纱,时家那小子敢迎我进门?你以为我愿意来求你,但凡你姐——算了,你妈不让我多说。”
周宏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小女儿。
明明记得书禾小时被养得珠圆玉润,现在怎么瘦得这么单薄,平时她哥也没少她的钱花啊。
“一直都是你妈与时家对接操办婚事,按照约定的时间,时家下周来提亲,其实你不嫁也可以,两家关系受影响,你妈会承担主要责任,要低声下气跟时家道歉,被时家人诟病一辈子,哎呦当年你妈割腕,要不是羡知及时发现送去医院,你妈就......”
周宏方故意带着哭腔,说完之后偷偷看了书禾一眼,她没转身,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什么表情。
但他很了解书禾。
在这个世界上,戳书禾心窝子最疼的刀有两把,一把是逝去的姐姐,另一把就是妈妈,为了妈妈不被诟病,她很可能会嫁过去。
“你的电话号码已经给时家了,那孩子今天或者明天会联系你。”
书禾转身,驱赶:“滚。”
对母亲和父亲截然相反的态度让周宏方怒意四起:“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尊重,还大学生呢,你老师怎么教育你的?”
“那你有尊重过我吗?”
书禾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气得扔向他:“你再不出去,我就告诉哥哥,你少不了挨打。”
“你敢让羡知打我,我揍不死你。”
“有本事你现在就揍死我。”
“你!”
周宏方躲开那本书,向梅还在外面等着,他不敢逗留太久,只能压着怒意离开,摔上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
书禾心里咯噔一下。
抬手,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颤,小时父亲经常摔打东西,导致她听到剧烈响声就会莫名心慌害怕。
客厅墙壁上的摆钟“咚”的一声整点报时。
书禾调整好了情绪,脱掉自己泥泞的大衣,好在里面的毛衣没有湿,感觉有些头重脚轻。
她趴在沙发上躺一会儿缓缓,手指不小心摸到一袋温热的东西。
书禾抬头看去。
是一袋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在刚才妈妈坐着的地方。
书禾眼中雾气盘旋,氤氲。
自姐姐去世后,她十多年没敢吃糖炒栗子,平时连糖炒栗子的店铺名都不敢多看一眼,其实她最喜欢吃妈妈买的栗子了。
书禾擦掉眼泪。
小手剥着栗子壳,把还热着的栗仁塞进嘴里,嚼着。
好甜的栗子,好甜。
她发觉到不对劲,月亮湾小区的门禁是严格的人脸识别,出入都有安保人员核查来往人员信息。
那向梅和周宏方怎么能进来呢?
还知道门锁密码。
该不会早些年办理这栋房子手续的人,和来来回回派工人装修房子的人,是向梅?不是哥哥。
书禾摸了一下额头,有点烫,找到退烧药服下。
头发都是雨水,湿漉漉的,好像有点埋汰了,被小猫抓伤的幸好是左手,她决定用右手洗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