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仗着对方听不见,卢宴珠一边拍胸口,一边说着霍敬亭的坏话。
和他说话压力太大了,她惯常打交道的人,是与她岁数都差不了太多的公子小姐,而位高权重的叔伯们,看她就是晚辈,都是收敛了气势,看上去都是和和气气。
唯独霍敬亭并不把她当小孩,又显露出威仪气势来的人。
卢宴珠还是第一次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她弯了弯唇,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她果然就如同爹娘哥哥夸奖的那样冰雪聪明!
屋外,霍敬亭蓦地停住了脚步。
他硬生生忍住回头找卢宴珠问个清楚的念头,不过就是一句话,哪值得他如此在意。
屋外有些飘雨,张全撑着伞赶紧迎了上来。
“二爷,老夫人刚派人传话,让您过去一趟。”张全瞥见霍敬亭隐忍的神情,就知道二爷又是在夫人这里吃排头了,他赶忙低下头,躬身说道。
幸好,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夫人病了,闹得动静并不大。二爷身上也没有挂彩,不然让老夫人瞧见了,又是一场事端。
霍敬亭抿着唇:“你差人告诉母亲,我前院有事,忙完再去看她,还有顺便告诉母亲,夫人不喜欢表妹进府,让她寻个理由把人请走吧。”
“可是表小姐她——”张全想要劝一劝,这几年二爷与夫人的关系越来越差了,二爷没必要因为夫人而误了大事。
张全所有的话都被霍敬亭的一个眼神制止。
“就按我说得做。”霍敬亭睨了张全一眼,难得耐心解释了一句,“有些事情不一定在府里才能做,那些人藏得那么深,是得给他们些香饵,等他们上钩了。”
张全略略一想,就懂了:“属下明白了。”
霍敬亭回府得匆忙,昨日刚到府上就接到圣旨让他进宫面圣。
和圣上汇报完剿匪的事情,宫门已经下钥,圣上特许他在宫里住了一晚,他是今早才回得府。
“张全,你好好给我说说,我不在时,府上发生的事情。”霍敬亭拨开伞,大步流星向前院走去。
昨晚圣上的态度,让他察觉到只差一步,只要能洗清父亲的污点,他就能彻底得到陛下的信任。
吏部,兵部,他已经在这三品的位置上坐得够久了,是时候该更进一步了。
他得与幕僚好好商议下一步的动作,还有丽州剿匪的事情,他剿灭了匪首,就回京述职,剩下的收尾工作同样重要,这是份好差事。不过要是处理不当,不仅无功,反而会有损他前面的功劳,他得寻个得力的人。
浴血剿匪的人是他,那这个功劳,旁得人休想瓜分一分好处。
张全快步追着霍敬亭的身影,把这期间府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报告给霍敬亭。
霍敬亭一心三用,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办事效率,张全见霍敬亭面露深思,正以为二爷根本没在意他的话。
结果刚走到霍敬亭议事的前院,霍敬亭的贴身侍卫石墨就候在门口,显然有事情禀告。
霍敬亭站定,直接对张全命令道:“不敬生母,好得很,霍昀希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那好,就按家法处置,让他去给我跪祠堂,抄二十遍《孝经》。”
张全这才发现原来他回禀的话,霍敬亭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只是打算等他回禀完后一并处置。
“二爷,不是大少爷不想去拜见夫人,是老夫人她——”他想替大少爷说话,却从霍敬亭的神情中看出,这件事情还没完,只是现在二爷腾不出手来,之后肯定还有其他责罚,他再说下去只是火上浇油。
“还有那个离府的丫鬟,必须把人找回来。三日内,要是还寻不到人,拿我的名帖去找京兆府尹,就说府上有逃奴。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厚颜无耻觊觎别人的东西!”
霍敬亭语气平静,张全却从中听出一丝戾气。
“这梨果要是成了逃奴,罪名可不轻,夫人要是知道了,怕是无法善了。”张全小心说道。
“那就别让夫人知道。”霍敬亭不耐说道。
张全张了张口是有苦说不出,梨果是夫人从卢府带回来的陪嫁丫鬟,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以夫人的脾气,一旦知道梨果成了逃奴,逃奴被抓可是要充军流放,怕不得把霍府闹得翻天覆地。
而且夫人不是旁人,他们这些下人是轻不得重不得。
霍敬亭脑海里闪过卢宴珠生动的面容,他收了心中的戾气,皱眉说道:“罢了,先把人找到,到时候只说是误会,京兆府的人难道还敢来霍府拿人不成?”
张全擦了擦汗,连连点头。
“夫人生病这么大的事情她院里的人都不知道,可见是没把主子放在心上。除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其余人都发卖了。”霍敬亭冷酷下令。
就当张全不明白,这次二爷下如此重处罚时,就听见他说:“夫人大病初愈,没了回京后的记忆,你新派去夫人院中的人,一定要机灵懂事,不要让无关紧要的小事,污了夫人的耳朵,扰了她的清净,明白了吗?”
夫人失忆了?
难怪今天二爷去了清辉院后,会那么安静,张全能想象二爷与夫人和离的场景,但都没预料到夫人竟然会失忆了?
若是旁人,张全还会怀疑一下是不是后院争宠的把戏。
可那是夫人,性烈如火又傲骨铮铮的卢家嫡女,她绝对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
所以,夫人肯定是真的失忆了。
张全一时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不过,这样他就明白二爷命令的深意了。
夫人院中的人多口杂,要是谁利用夫人的失忆,刻意灌输些是什么,怕是对二爷与夫人的关系不利。
“属下明白二爷的意思了。”张全正要告退。
霍敬亭想起希安堂插手的霍昀希拜见卢宴珠的事情,他蹙了蹙眉:“时辰不早了,尽快让周家表妹归家吧。这几日,若有周府的拜帖,统统拒了,不见。”
时辰不早?现在明明还不到晌午呀。
张全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只是二爷一向孝顺老夫人,这次竟然连老夫人一起敲打了。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除了二爷和大少爷外,最挂念的就是娘家的亲戚。
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该得有多生气呀。
张全看出霍敬亭心情不佳,也不敢多留。
石墨很有眼色,一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张全走后,他才走出屋檐,抱拳恭敬道:“二爷,属下已经警告过椿芽了,让她明白轻重缓急,往后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事关夫人,她都会及时禀告。”
“当初我派她到夫人身边,是看她机灵。这次如果不是夫人吉人天相逢凶化吉——”霍敬亭冷哼一声,“她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石墨没有替椿芽辩解是夫人把霍府的下人赶走,他清楚二爷想听的不是理由。
“二爷放心,椿芽绝对不敢再犯了。”
霍敬亭看着院内顶着冰雪,长出新绿的老树,他神情悠远又寂寥。
下人出来提醒霍敬亭,府中的幕僚已经到齐了。
霍敬亭收回视线,一面缓步往小山居里走,一面问道:“石墨,你还记得我十二年前的样子吗?”
石墨缀在霍敬亭身后,闻言愣了愣,努力的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回道:“那时候的二爷,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正是少年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那时候老爷还是太子太傅,先皇对嫡长子的太子并无任何不满,任谁都以为太子会是下一任皇帝,霍府自然会是水涨船高。
而二爷不仅仅是老爷唯一的嫡子,又生的仪表堂堂,要不是老爷压着不让二爷科考,想磨一磨他的性子,二爷怕是早都金榜题名了。
那时候的二爷可谓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如果不是老爷卷入了谋逆案,二爷应该依旧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所以与一直守着京城霍府的张全不同,石墨很理解二爷对夫人的纵容与优待。
夫人对二爷有恩,就算这些年夫人的性情大变,但那些雪中送炭的恩情不会变,他不曾忘,二爷也不曾忘。
“你觉得我比十二年前老了吗?”霍敬亭问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好笑。
石墨摸不着头脑,只能实话实说道:“属下一直跟在二爷身边,不觉得二爷与之前有什么变化。”
“无事,我也想不起十二年前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不过,霍敬亭可以肯定的是,十二年前的他肯定不会蠢到认真去思考女子的一句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