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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卷一:提灯

娑婆 诗无茶 1869 2025-01-14 09:03

  

李老二睡了一夜,清晨睁眼,有人披着黑袍子站在床边。

袍子很大,这人将帽子盖住头,李老二即便仰视也瞧不见他在阴影下的脸,只知他手里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美人灯。

“该走了。”这人说。

李老二便起来,浑浑噩噩同他走出门去。

未近卯时,天沉沉暗着,李老二这一觉睡了像没睡,两眼发直地踩着黑袍子脚后跟就过了冥桥。

再回来时黑袍子后边又跟着一个人,这回不是李老二。

“提灯。”

鹤顶红起了,半卧在桥下的那条船上,他的手上缠着条亮黑缎帕,船里种满了芍药。

“今日又送谁出去?”鹤顶红问。

提灯在桥上停脚,略侧身,说:“李老二。”

鹤顶红点点头,其实不甚在意。提灯每天经过这座桥的时候他都会问上一句,聊解无趣。

他往提灯身后一瞥,疑惑道:“这个接回来的人,你以前是不是送出去过?”

提灯说:“你记错了。”

鹤顶红偏头:“我绝不会记错。”

他看见提灯宽大帽檐下露出的那点嘴角无声一扬,随即转身离开。

黑袍子和身后的人慢慢消失在冥桥尽头,今日鹤顶红与提灯的交谈以此终了。

红烛暖帐,人卧椒房。

提灯仰躺在枕,双手抓着枕角,咬着牙,脖颈处全是细汗。

谢九楼跪在床尾,头顶随意束的发髻已经被蹭歪了,嘴里叼着一支笔,正埋头专心做着什么。

许是做到收尾处,下手之人重一时缓一时,总疼得提灯时不时往回缩。

一缩,就被拽回去。

周遭寂静无声,他的手腕已微微发颤,呼吸深多浅少,盯着房顶的眼中也起了水汽。

又捱了半炷香,谢九楼终于停手,取下笔和手中骨针一起往后一抛,直起身揉揉略微发酸的胳膊与后颈,垂眼无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那是一个幽绿的古怪图案。

谢九楼刺了三个时辰,才将这图案自古籍上复印一般用骨针一笔一笔刻在提灯身上。

他的右手食指也有一个绿幽幽的刺身,歪歪斜斜,虽一样叫人瞧不出名堂,却又全无提灯身上那个精致,可谓形意兼失,只配一个丑字。

……

他的掌心覆上提灯紧握成拳的左手,只摸到冰冷的皮革。

提灯左手常年缠绕着一根漆黑软皮,薄如肌肤,勾勒出他左掌修长的指骨。从指尖到手腕上方,那根软皮带子缠成一个紧贴的手套,一直缠到提灯的小臂,多少年来从未被取下。若非它是黑色,简直与人皮无异。

而提灯右手,有一条横跨整个手背的长疤,狰狞可怖。谢九楼常说,这右掌才该是用黑带子裹起来的地方。

现在那条长疤因为提灯过度地用力攥住被褥,在手背凸起的软骨上更加突兀。

……

谢九楼最后瞥了一眼提灯脖子上的挂坠,骤然放手。

……

谢九楼蹲在床边,袖子卷到小臂,衣襟微敞,领口开到锁骨下方,松松垮垮,和眉上的碎发一样,跟着动作摆晃。

他低头给提灯洗着脚,沉声说:“因着刺青,这两日别洗澡。知道你爱洁,我给你擦就是。”

提灯双手撑在床沿,视线定格在这个人的侧脸,看着看着,就看入了神。

洗脚的人察觉不对劲,侧首一望,见提灯神色,心下又冷了七八分。

他握住提灯脚腕,直视对方惊醒的眼睛,问:“你是在看我,还是透过我,在看你的阿海海?”

谢九楼初遇提灯,是差不多三百年前的事。

彼时正是日落黄昏,他坐在第九阎罗大殿上,先是看见那盏八角琉璃美人宫灯,再把目光挪到殿中逆光跪得笔直的人头顶,问:“来无界处做什么?”

提灯安分垂首道:“找人。”

“可找到了?”

“没有。”

谢九楼皱眉:“抬起头来。”

提灯便抬头看他。

娑婆众生知何幸。

谢九楼第一眼望见提灯时如是想。

他面上不动,又问:“来无界处,当知无界处的规矩了?”

提灯说:“娑婆万里,进一去一,舍界而出,永不再入。”

阴司无界处,收留所有在外娑婆世生灵,一入其间,娑婆诸事便留身后万里,再不能理会干预。

能进一次,也能出一次。若要离去,便永无二次踏入的机会。

谢九楼说:“名字?”

“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谢九楼重复着,瞥了一眼对方始终抱在怀里的那盏美人灯,起身离去。

俄顷,他的衣摆逶迤扫过提灯身旁。

“那就叫提灯吧。”

提灯拜首:“叩谢,九殿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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