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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内尚书 窗子里的雪 3047 2025-01-17 08:32

  

七月朔。恰逢今上赴保慈谒郝毓恒,郝毓恒仍曲意将姜荔、郝庭芝等待聘簪缨召候。今上毫无睃盼,迳到跟前拜揖道:“孃孃康顺。”郝毓恒亟摆手指绣墩,今上揽袖道谢,自去落座。现今姜荔、郝庭芝皆为保慈宫殿直,却照旧服裙裳,他却略无窥觑之意。郝毓恒眼见他意兴阑珊,忙教姜荔拣择了几样果子捧与他,今上颔首致意:“臣常日不嗜甜,烦孃孃费心豫备。”

说罢他挥手道:“便赏与孃孃殿中殿直、内人等享用罢。”诸人谢恩,郝毓恒青黛间的喜色不禁褪抹几厘,今上只得道:“臣自殿前过,闻得殿中嬉辞笑语,不知孃孃同皇考文娘子提起甚么趣事?”文绥朝他欠身,今上拱手相还,郝毓恒接口道:“原无甚要事,不过提及属相。我道是酉鸡与官家最合,孰知她们是没福缘的,竟无半个生逢佳载。”

话间袭来橐橐跫音,原是绮臻慌忙忙地赶到,拜礼停毕后,郝毓恒耐性问道:“绮姐,你怎个属相?”绮臻噙笑道:“奴破瓜之年,未羊属相。”郝毓恒讶异道:“吾传宜麟过来,怎不见她?”

绮臻矮膝应答:“她手脚慢,素不经事,怕是骇住了。”尚未她道毕,今上业已抬眼睃盼她,绮臻故不敢续,郝毓恒徒无奈何,缓道:“她是甚么属相?”绮臻忖量一番,仔细答道:“纾臻短奴三岁,该当是戌狗属相。”话落,即有内侍通禀。今上攒眉,绮臻可直迳到内拜谒,纾臻却需经重重通禀。俟纾臻至内,于诸人前惕慎跪倒,顿首:“奴谨拜皇太后殿下。叩见官家、文娘子。”

满殿阒静,倏尔郝毓恒只道:“吾早遣人去宣召,怎地绮臻手脚疾谨地来,你倒来得迟?”纾臻略有异色,碍于情状只得再拜:“奴不敢欺瞒殿下。奴得殿下宣谕便即刻赶来,其中并不曾耽搁半刻。”郝毓恒瞥向内侍,见其恭然躬身:“这倒是件大奇事。吾身侧的人虽则不得力,然究竟是听惯了差遣的。怎地偏偏压捱这番谕令?”

纾臻欲辩,今上却道:“孃孃海量,何必计较琐碎事体。”郝毓恒似笑非笑地乜斜他,今上衔笑凝睇去,煞有深意。半晌今上温声道:“赵内人起身罢。禁庭不兴重礼。似你姐姐便施叉手礼。”纾臻又觑郝毓恒,她即道:“我前昔得了一犬塑,瞧着尚算精贵。凑巧麟姐是这个属相,也算一桩缘法,便赐予汝罢。”

纾臻端立,并未叩谢。姜荔原不忿今上偏袒,故呵道:“赵氏,还不叩谢孃孃恩典?”纾臻旋跪,直身禀道:“奴乞奏禀殿下。”郝毓恒观今上眼色,佯佯笑道:“瞧你,礼重过甚哩。今官家替你主张,吾等皆要听从哩。”

纾臻道:“奴不敢瞒蔽殿下,奴生于除夕日午时,尚为鸡属。”陡然有瓷裂声,原是郝毓恒掼碎了建盏。因曩者因未禀明她的齿龄、庚辰等而被许佛奴申饬,纾臻无所遮蔽地概数禀奏,而今难知触犯她甚么忌讳,只得伏地待罪。郝毓恒扬目扫遍殿中祗候,“吾保慈竟有耳目奸邪,荒谬之至!”

少焉今上起立,搀纾臻臂膊俾她起,揖手欲退。郝毓恒喝止:“兆骞。她果然兜揽逢迎于你,同你结有首尾。”今上肃声道:“孃孃慎言。”说罢他叮嘱窦冲:“带赵内人到廊庑等候。”

倏忽间,殿中人清散了,今上道:“臣知姊姊憎嫌是因祖母。单单一个属相,便足教姊姊以为纾臻兜缠内外,将您的讯息盘于掌心?”郝毓恒讥嘲道:“纾臻?官家称谓的好生亲热。只怕她娘母也未敢这般称唤。”

今上续道:“姊姊毋须讥讽我。不瞒姊姊,嫡庶的话,我是从不留心的。何况照实说,臣焉不是庶子?然依旧受祖母与皇考的疼爱,无一日不快意。这些女孩子们皆出簪缨之家,皆是德行贵重,与母亲是谁又有何干系?”郝毓恒气不愤,拍案道:“她那娘母是海翌的陪房女使!你放着好端端的贵媛不要,单单亲近她,你教孃孃怎么作想?”

今上吁气道:“臣不知姊姊是如何料想。姊姊亦曾为孝肃皇后侍女,如何便羞于启齿?臣原对纾臻不甚留意,无奈姊姊刻刻难为、分分刻薄,既从始臣便看顾了她,今便管顾到底,便当是对高娘娘尽一份孝情。”郝毓恒咬牙啮齿道:“你还要提她!她是怎地折辱你娘的,你皆浑忘了不成?”

今上半阖目道:“臣知姊姊受了很多屈辱。而今凡姊姊合乎情理之请,臣哪一桩不曾应准?然姊姊总欲插置房院、甄选嫔御,这是臣所厌恶的。”郝毓恒情激道:“罢罢!吾与汝皆退半步!你封嗣徽作皇后,我内降恩旨封赵氏为充仪。”今上沉色道:“姊姊自用得很,是一点言辞也听不进。既如此,臣只得改日再禀。”

郝毓恒声嘶力竭,“兆骞。惜惜十数载……近二十载,缘何你对娘无一句实辞?你既属意赵氏,为甚捣谎提甚邵氏?”他素有些反拗之性,而今听罢无语答复,顷刻只道:“我诉以实情,姊姊要怎样?姊姊欲知臣对纾臻用得甚么心,臣无法禀明。不消说姊姊不知,便连臣自身,亦是朦晦不清的。”郝毓恒怔愣,旋即瞧他拂袖而去。

他踱至廊庑,见纾臻正仰首瞧檐下的雨燕,顺带以袖摆拂去睑底粉泪。究竟是个豆蔻龄齿的小娘子,前后多番受辱,如何堪抵?纾臻见他欲要拜倒,今上忙搀她立稳,“你膝覆旧伤,怎可一遍遍跪?”

纾臻遽然举首瞧他,这时分才观清他的样貌。今上自袖取绢替她揩拭泪珠,恰有新泪滚落,流至他指尖,旋即滚入袖里,再搜寻不得踪影。此刻思量前他前番的辞令,果然此心此意像似这颗新泪,难辨何时何刻流将进去,然而触事接情时已是铸了根底,怎可抛掷不管?倏忽她垂眼,深深平息道:“官家欲要奴作房院麽?”

今上手腕陡震,旋将丝绢拢回袖里,纾臻素留心细枝末梢,见最底有绣字,想是她绣“翘”字的绣绢子。却稀奇他并未如言焚毁,而是载在袖间。许久他接口道:“耐心待试。我知你想做直笔内人,已苦练数日。”纾臻道:“依郝娘娘的行事,她必定容不得奴常为直笔的。傥官家肯收容奴,奴感激涕零。”

今上缓音道:“直笔诸事你稍宽怀。内夫人既侍御批,一应例选皆为御前辖制,由吾亲统。”纾臻自束腰释香袋一枚,“家母乃秦州人。此串是取秦州绿石排串而成,取欣欣向荣、盎盎向生之意。奴蒙官家数日搭救,却无长物可谢君恩。聊此薄礼,愿官家笑纳。”

今上喟叹:“你适才已听得明晰。姊姊疑我两人有私。如何还馈此物与我?”纾臻苦笑道:“郝娘娘并非疑忌官家垂幸奴,而是觉奴兜揽邀宠,常有狐媚之举。傥为虚,奴献礼与恩主是该当。傥已定了奴的罪,奴何堪虚当?姑且坐实它,奴心底也稍宽解些。”

今上哑然失笑:“三娘子芳龄尚浅,歪理却懂得不少。”纾臻赧然道:“奴无以相谢,莫如再给官家磕头罢?”作势欲跪,今上照旧搀她,双掌结实地抚触她的皓腕,纾臻虽将男女大防看得轻些,却究竟不曾经蒙过外男接碰,故颊红腮赤,如掩胭脂一般。今上骤而撂手:“不必跪谢。傥内人存心报效,莫如勉励自身,争个头名罢。”

纾臻衔笑道:“果然夺魁,官家看赏麽?”今上和颜道:“自然看赏。”纾臻冁然而笑,概扫适才颓势,“奴回内省去习字。”今上嘱咐道:“走慢些。留神阶砌。”纾臻提裙拾级而下,欢忭难于形意。堪堪行到内省前,却不知是缘何这般欣喜。再念前事,恐是旖旎心意,不欲撼动甄直笔之道心,故只按本事不提。

然杨兕却甚忡忡,斯日召俞、蔡到近前,俞从馥道:“我瞧纾臻颇稳重。虽白日生这等事,却照旧搦笔临帖,并无窥园分神之举。况她与官家的攀缠也非一日,而今您旧事重提,有何意趣?”杨兕着重道:“因今败郝娘娘颜面,保慈殊为不忿。特指许氏知尚书内省事,而今管派宫官陟调等事。官家未曾干预。”

俞从馥道:“郝娘娘纵犯万个谬错,却终究是官家亲娘。官家再拗她的意旨,还需顾她些脸面,方可彼此相安无虞。官家虽事母纯孝,却不曾例例凭任。凡有悖破之处,还是修短治平的。郝娘娘无端端地苛责纾臻,官家惜才,顾及她些如何便称有私情?鼓噪腌臜,夫人岂可听取!”杨兕抬眸觑她:“而今你同惠娘皆有主意,况纾臻是尔曹带挈,我焉插预?总要看顾好她。傥赵纾臻掉一块皮,官家怕要恼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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