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傲宇六年,岁值季冬。长安城内大雪纷飞,雪花在天空中飞飞扬扬,像恬静姑娘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大地与天边连成一片,没有留下一丝缝隙。连日的大雪使人们多日未被阳光洗涤的脸庞也失去了往日的笑意,终日被阴霾笼罩着。曾经富丽堂皇的椒房殿,也少了平日里应有的朝气,殿外两排侍卫纵向一字排开,雪花落在他们铁黑色的冰冷头盔上瞬间融化消失。
一名宫女匆忙穿行在雪地里,她绾着寻常的发髻,风悄悄地鼓动着她轻盈的水绿色衣服,于是,那瑟瑟抖动的衣袖,就成为了此时暮气沉沉的寒冷空气中惟一的一线自由。
昏暗的椒房殿中,一派死寂。萧婉月坐在案前,她的头上绾着高高的发髻,戴着五凤朝阳挂珠水晶银御凤钗,项上戴着孔雀绿翡翠珠链,身着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略施粉黛,肤如凝脂,温婉如玉。蛾眉微蹙,双目似凤,粉唇一点。一对金镶九龙戏珠手镯裸露在手腕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奴婢见过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长乐未央!”绿衣宫女垂首拜倒在地,目光低垂。
萧婉月是大周朝的皇后,她的父亲萧青云官居一品大司马,主管前朝政务,也是皇上最信得过的大臣之一。
萧婉月带点玩味的口吻道:“含芙,孤问你,你今日能活着跪在椒房殿,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她的手依旧把玩着那支步摇,就连目光也未曾离开步摇。
“奴婢能有今日,全靠皇后殿下搭救,若非殿下,奴婢恐怕早已死在了永巷,殿下便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也没有什么能够报答殿下的,只有尽力效忠殿下,万死不辞!”含芙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沉稳,沉稳中却略显不安。
萧婉月露出一抹淡笑,“很好,你倒是也懂得知恩图报。孤再问你,若是让你选择,你是选择为你爹娘而死,还是让你爹娘为你而死?”
含芙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但她是个明白人,她默然片刻,低声道:“爹娘给了奴婢宝贵的生命,奴婢自该一切都为他们着想才是,自然是奴婢替他们死。”
一语未了,忽听见窗外有鸟儿扑打翅膀的声音,站立在萧婉月身旁的一位宫女,着装打扮与众人不同,她听见声音后,脸上微露惊愕,萧婉月示意后,她方走出殿外去察看。
“紫楉,什么事儿?”萧婉月轻启丹唇,神色依旧。
“一只离了窝的麻雀,冻得半死不活的,落在了殿外房檐底下,奴婢已命人清扫干净了!”紫楉从容淡定道。
萧婉月抬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含芙,将手中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递给了紫楉,紫楉将步摇轻轻别入萧婉月的发髻中。萧婉月起身,挪步走至窗前,透过浅绿色窗纱盯着外面看了许久,“天下的麻雀,不过只有三种。一种是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种是飞上枝头也做不了凤凰,还有一种是连枝头也飞不上的,既然飞不上去,那么它的选择也便只剩下了死亡,它也只能选择死亡!”
萧婉月慢步走向含芙,注视着含芙清澈的眼眸,又回头看了一眼紫楉,“能不能变凤凰,敢不敢飞上去,其实都在于你们自己,谁也无法帮你,也帮不了你!与其飞不上去便死了,倒不如试着飞一次,兴许就飞上去了也未可知呢!”
萧婉月复又回至案前,她缓缓坐下,“含芙,起来吧!近来在猗兰殿伺候赵婕妤可还习惯?”
含芙微露笑意,“一切都习惯,只是有些想念家中的弟弟!”
萧婉月浅浅绽放笑容,“这个你放心,孤知道你最疼爱你弟弟了!他已被孤命人送到宫中,成了羽林卫。你不必担心,过些时日,孤自会放你出宫,到那时,你便可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含芙的神色有些慌乱,“女婢的弟弟能得皇后殿下厚爱,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惹殿下生气,要赶奴婢走,奴婢还没有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呢!”
萧婉月轻声一笑,“孤留着你还有大用处呢!怎会舍得赶你出去?你原是个聪明人,这会子怎么倒糊涂了?”
话音刚落,内监李德才慌忙走入殿来,因鞋底黏着雪,又兼行走匆忙,竟一跤摔倒在地上。萧婉月看见这番情形,蛾眉微蹙,嗔道:“出什么事了竟慌慌张张成这样?”
李德才赶忙爬起来跪倒在地,回道:“皇后殿下,不好了,卫昭仪要生了,皇上都赶过去了,听合欢殿里的人说似乎是早产,恐怕……”
“哦?”萧婉月神色一变,旋即恢复平静,若有所思地开口道:“知道了,孤这便过去!”她的目光移至含芙身上,“含芙,你先下去吧!日后若是有事,孤再命人找你!”
含芙起身离开,紫楉扶着萧婉月走出椒房殿,她立于门口,抬头望向天空中飘洒的雪花,是那么的洁白,却又那么的冰冷。
沉寂的宫殿中瞬时陷入喧嚣之中,合欢殿,这处最为幽静的地方,此刻却是最喧闹的地方,一位女子的喊叫声打破了原有的静谧。这所小院内种满了芭蕉,只是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切,四处皆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雪白。
周朝皇帝宇文凌彻在殿外踱来踱去,他的心一刻也无法平静,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直滑落下来。
萧婉月徒步走来,身后跟着数名宫女,一到合欢殿门口,她便看到宇文凌彻在屋檐下焦急地踱步,她快步走上前去,小声道:“陛下,先别着急,卫昭仪定会为陛下平安无恙地诞下皇子……”
此语依旧未能平息宇文凌彻的急切,殿内的惨叫声叫得宇文凌彻心乱如麻,他回头看了一眼萧婉月,见萧婉月穿得只是寻常的衣服,“你也是,大雪天还穿得如此单薄,也不怕冻着,回头着了凉倒不好了!”他立即脱掉自己身上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披在了萧婉月的身上。
“这可如何使得?李公公,快再取一件大毛的披风来!”萧婉月有些受宠若惊,她朝宇文凌彻暖暖一笑,婉声道:“妾身也是听闻卫昭仪临盆,一时出来的太急,忘了多穿一件!”她用手掖了掖披风,关怀道:“陛下还是到偏殿去吧!里面到底比外面暖和些……”
两人刚入偏殿,李太医匆匆来禀:“陛下,昭仪夫人早产,又兼身子虚弱,如今瞧着不大好,臣写了一药方,可速速派人去煎来服下,可保母子平安!”
宇文凌彻眉头一皱,厉声道:“什么叫‘身子不大好’?若是卫昭仪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让整个尚药局陪葬!”说罢一把夺过李太医手中的药方,“江德南,速速拿到尚药局去煎药!”
江德南接过药方,萧婉月忙命紫楉也跟去,两人急匆匆地去了尚药局。
李德才拿来一件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萧婉月轻轻披在宇文凌彻的身上,吩咐内监道:“再去添些炭来!”
药方送至尚药局后不久,便有宫女呈着汤药前来,宇文凌彻忙命呈入内殿。
卫昭仪已挣扎着浑身没了力气,她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宫女端来汤药,接生的稳婆道:“夫人,快把药喝了吧!”稳婆拿着汤匙给卫昭仪喂药,喝了不到一半,一稳婆便喊道:“不好了,见红了!”
稳婆忙将汤药搁置在床头的案上,跑过去一瞧,神色顿时大变:“这可怎生是好?如今恐怕胎儿和夫人只能保其一了,快去回禀陛下,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稳婆正欲去回禀,卫昭仪猛地抓住了她的衣裙,口中含含糊糊道:“且慢着,不必去请示陛下了,保住孩子便是!答应我……”稳婆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卫昭仪再三请求,稳婆犹豫片刻,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放心,奴婢定会保胎儿平安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