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宛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嫁给谢九郎。
寒风夹着雪花,涌入破旧的窗棂。
姜宛呆滞的躺在木板上,头发枯黄凌乱,唇瓣被冻的青紫。
单薄的衣衫下,凹凸有致的身子满是冻疮。
外面传来炮竹声,姜宛艰难侧眸,望着远处高悬的灯笼无力扯了扯唇角。
真好,过年了,她又在谢府熬过了一年。
她能多活一年,娘亲便能在姜家安安稳稳的过上一年。
也不知娘亲和弟弟如何了。
“真晦气,大过年的,管事的非要咱们来看看姜宛死了没有,她那院子,给狗狗都不住,我真不想进去。”
“小声点,再怎么说,她也是郎君的贵妾,被人听到了不好。快走吧,过了郎君子便要迎娶公主了,留她在府中终归不好。”
“呸,什么贵妾,若不是她使了手段,郎君怎会着了她的道,生了副狐媚子模样又如何,还不是被郎君厌弃,丢在府中自生自灭。依我看,她连咱们下人都不如。”
“哎,也不知郎君如何想的,竟容忍她在府中作妖了七年,若不是她惹怒长公主,郎君也不会罚她在荒院中静思。好好的福分,偏被折腾没了,当真可惜。”
“姜宛就是个没脑子的草包,自己找死,有何可惜,长公主与郎君是自小的情分,她一个妾,不过是男人的玩物,也配与公主攀比。”
刻薄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姜宛眸子闪了闪,这种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初开始气不过,同她们理论一二,仗着长得好,她也努力的往谢九郎跟前凑,发疯,下药,装可怜,无所不用其极。
谢九郎端方自持,温雅如玉,一双凤目默默含情。
他是天上月,俊逸出尘,矜贵冷傲。
而自己则是地下泥,出身低贱,无德无才,唯有一张脸还算出挑。
人人都说她不配,但他后院七年来只有她一人。
她闹,谢九郎便由着她闹。
不迎合,也不动怒。
人人都道谢九郎宠她如命。
可唯有她自己知晓,自入府起,他从未碰过她。
七年,她逼疯了自己。
那日她亲耳听到谢九郎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公主何必在意。你若不喜,送走便是。”
那一刻,所有的压抑与委屈轰然爆发,她发疯了似的质问,摔打,后因冒犯公主被罚入荒院,这一待便是三年。
雪花落在她脸上,冰凉刺骨,姜宛讥讽一笑。
石头做的心肠,她不捂了。
若能时光倒转,她决计不会再嫁谢九郎。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个丫鬟提着灯笼走来,嫌弃掩鼻,一丫鬟厌烦道:
“脏死了,她若是死了还好,若没死怎么办?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能熬,明明都快病死了,偏又熬了一年。”
另一个丫鬟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比冰雪还冷,
“管家说她死了,她便是死了,这么冷的天,左右她也熬不过两日,少夫人入门,万不能因她冲撞了郎君喜事。”
姜宛闭上眼,自嘲的想,三年了,他竟还未娶公主,如此自持,莫不是那处不好吧。
丫鬟提着灯笼站在她身边,嫌弃的目光落在地上,
“受了这么多罪还不够?寻常人若是这样,早就自戕了,你说你图什么?”
姜宛望着漏风的屋顶,自然图的是比她性命还重要的人。
“看你可怜,今日便让你做个明白鬼,前几年姜府传信,你那小娘偷人被姜家家主用了重刑,尸体早就被野狗啃没了,你吊着一口气不肯死,就是为了你那小娘吧?既然这么想见她,我就发个慈悲,送你一程。”
雪下的更大了,棉絮般的雪花快而密的落下,转眼院子成了白色,掩下世间的污糟与不堪。
带着劣质香粉味的帕子捂住她口鼻,姜宛瞳孔大张,虚弱的身子本能的挣扎了片刻便没了声响。
手无力落下,满腔恨意无处安放,她的娘亲早就死了,那她这三年的煎熬与隐忍算什么。
……
“小姐,小姐?快醒醒,家主派人来传你过去,说是来了贵客,让府中所有小姐都过去呢。”
熟悉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姜宛捂着头嘤咛一声,鸦羽般长睫颤动,眼帘微微抬起,明亮的烛火刺的她有些晕眩。
这是哪?
“小姐,家主对您可真好,这可是落霞锦做的裙子,全城也只有这么一件,家主竟送给了您,这次大小姐怕是要气疯了呢。”
铜铃般的女声欢快又灵动。
姜宛捂了捂眼,等眼睛舒服些才放下手。
身边是雕花梨木床,四周挂着碎金流纱帐,微风拂过,纱幔飞舞,荡起点点金光。
窗边竖着一只冰裂云青花觚(gu),上面插着娇艳的月季花,微风裹着花香涌入她鼻尖。
许久没有闻到这么好闻的花香了,姜宛眼眶酸涩,这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抖着手拉过发梢,黑色的,光亮如绸缎。
她……回来了?
倏地起身,径自走向梳妆台,铜镜中的女子青春灵动,一头墨发似上好的绸缎柔顺的披散在她身后,吹弹可破的肌肤透着健康的红晕。
姜宛颤抖着手轻轻放在脸上,眼底泛起红光。
瞎眼老天喝懵了?
竟真让她回到了十六岁。
“小姐?你看什么呢?快来换衣服,待会儿去晚了家主又要责罚您了。”丫鬟稚儿焦急催促。
姜宛眨眨眼,“稚儿,你还活着。”
上一世,父亲在谢九郎的酒水中下了情毒,又把她送到他房中。
谢氏一族传承几百年,家族纷争复杂,谢九郎生在那样的家族怎能看不穿姜家的小伎俩,偏不小心着了道,心中自然有气。
为了平息谢九郎的怒火,姜家便推稚儿顶罪。
可怜她的稚儿,连分辩的话都未来得及说出一句,便被人堵了嘴乱棍打死。
强权之下,人命犹如草芥。
女子更是如水上浮萍,得家族保护,却也受制于家族,若她们没有价值,下场比青楼里的妓子还不如。
稚儿:“……”
小姐是盼着她没活着?
“稚儿,你刚刚说什么?父亲派人送来了落霞锦?”姜宛指尖轻颤。
稚儿愣愣点头,“是呀,今日府中有贵客来,家主说让您好好打扮一番为贵客献舞呢。”
姜宛确定了,现在正是春日宴当天,离她被送上谢九郎床榻还有一日。
一切还来得及!
收拾好心情,姜宛松开一脸愣怔的稚儿,伏在她耳边沉声叮嘱,“好稚儿,帮小姐做件事可好?”
稚儿挺直胸脯,“小姐尽管吩咐,只需小姐一句话,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稚儿也去得。”
姜宛莞尔,点了点她鼻尖,“稚儿痴心相付,我又怎能辜负,自今日起,你这条小命我包了,这样你去……”
女子弯着柳腰,如瀑般墨发垂落,烛光下女子肌肤吹弹可破,一双剪眸光彩潋滟透着几分狡黠。
主仆二人嘀咕了一阵,丝毫未察觉窗外一道人影驻足。
男子一身月白锦衣,身姿高挺,宽肩窄腰,剑眉下一双凤目深邃如墨。
劲壮的腰身上系着华丽的白玉带,胯间垂着枚纹龙玉佩,墨发被金冠高高束起,只留额角边两缕发丝随风浮动,通身透着矜贵风流之气。
“郎君,您身份尊贵,姜氏不过是末流氏族,哪值得您驻足,依奴看,咱们不如住在江州第一楼。”
“无碍,听闻姜氏女子姿容绝世,来此一观也无不可。”
谢九郎手持玉扇,唇角挂着温润如风的笑,凤眸透过纱幔望着房内女子窈窕的身影。
“那处房子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