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接指。
隔音那么好的房间依然泄出几声惨叫。
谢之屿站在窗边,点了根烟。猩红才退了三分之一,里面有人出来,附在他耳边说:“签了。”
“嗯。”谢之屿将烟叼在嘴边,“真浪费,半根都没抽完。”
他眯起眼,在腾起的青烟中望向远处纸醉金迷。谁能想到半小时前他还在人间游历,半小时后就要在阴暗处替人做这些肮脏的事。
还真是讽刺。
他语重心长地对旁边人说:“下次做事前动动脑子,法治社会。”
旁边人低头:“是。”
“取一根雪茄,去跟吴老板道个歉。”
“知道了,屿哥。”
签好的房契送到谢之屿面前,他瞥了一眼。好好的纸晕着一团团污秽,不知是抹了鼻涕还是眼泪。他像是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地卷起房契敲了几下窗棱。
“走了。”
谢之屿兀自朝着虚空摆了摆手,头也不回。
电梯载着他下行。
门一开,等着他的是个熟悉身影。
何氿笑眯眯招手:“这么快?才九分钟。”
谢之屿将手里卷成一卷的东西丢出去:“让人失望,口口声声为了家人,我还以为他能坚持更久。”
“这些赌徒啊,最喜欢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氿说着展开房契,看到上面的脏污后立马化作满脸嫌弃,丢给保镖。
“嘶。”他甩甩手,“你也不嫌脏。”
谢之屿找了个地方洗手:“房子够抵了?”
“差那么一点,不过我们总不能赶尽杀绝。这位吴老板连老婆嫁妆都偷来赌了,哪还拿的出剩下的。留得青山在,才有人慢慢还嘛!”
将手指一根根擦净,谢之屿不置可否。
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皮肤苍白,眼底乌青蔓延,头发也长了,几乎遮到眼皮。于是扯了根皮筋将耳后的头发扎起一束:“何先生还交代别的了没?”
“没了。”
“嗯,那我回去补个觉。”
何氿像想到什么,笑着拱他的肩:“昨晚上真这么累啊?”
谢之屿没说话,偏头点了根烟。他不想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抿着烟,一路抽一路走。周围喧嚣在他身后倒退,给人一种致命的孤独感。
何氿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瘦骨嶙峋,混在一群老烟枪堆里,看他们抖着腿说着脏话算着手里破烂的牌。
有人往下出一张,他就跟着瞥一眼。
或者冷不防地出手,劲瘦的腕子捏住比他壮许多的男人:“老嘢,出千?”
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明明在抖,抓着旁人的那只却死死扣紧,直到把人盯得骂骂咧咧收回牌。那时旁边人就会说“还是这小子眼尖,让他盯场子绝对公平啦”。也是这个时候,他才会露出一点少年人的得意。
何氿过去给他递一根烟,问他要不要换个更大的场子的时候,他不说话,就像这样咬着烟慢慢走。
最后一寸余晖落入海平线。
何氿跟着他穿过破烂的街道,充满鱼腥味的市场,入夜死寂一般的工地。橙黄,靛蓝,墨,天空的色彩在他身上一一渡过。
他在海风中掸干净最后一节灰。
何氿这才注意到,那是张极其漂亮的脸,漂亮到如果不刻意藏着,或许走不出这条烂街。
在何氿以为他会一直不说话,用沉默来婉拒的时候,他终于出声。
很简单的两个字:“好啊。”
……
回到家,温心仪正在打电话。
她远远朝温凝和陈月皎比了个嘘的手势,继续对电话那头说:“票都订好了呀,还是她主动跟我提的呢。大嫂你就放心吧,澳岛有我在呢。是啊,月皎也不省心,等她们好好聚几天,回头我亲自送。”
原来是替她应付京城那边的电话。
温凝踮着脚轻轻从背后飘过。
陈月皎像模像样学着,还摆了个鬼脸,立马收到温心仪一个眼刀。
等晚上吃饭,温心仪才说:“过几天有个宴会,你们俩都别跑,尤其是你,月皎。爸爸不在家,少给我惹麻烦。还有你这头头发,那天怎么着都给我弄回黑的。”
“我这叫五彩斑斓的黑!”
“还想不想换车了?要不是看在你姐的面子上我都懒得提。”
威胁很到位,陈月皎立马立正敬礼。
温凝用一根手指指指自己:“我也要去?”
“是啊。”温心仪一副母亲难为的表情,语气软下来,“姑父不去,姑姑就指望你看着月皎了。”
“什么宴会?”温凝又问。
“是一个生日宴。礼物不用准备,姑姑都帮你们备好了。”
京城各式各样的宴会温凝参加得多了,听温心仪的口气,应该不是什么重要场合。接下来几天,她只是趁着挑妆造,偶尔找陈月皎补一下澳岛的人际关系。
陈月皎知道的不多,但以她平日参加宴会的经验来说,只要认识东道主,打个招呼,然后跟平日里玩得好的几个朋友混在一起就能撑到结束了。
这次东道主姓何,宴会则在半山一处私人住宅举办。
听起来一切都很寻常。
直到宴会当天傍晚,半山开始封路,陈家所住的豪华寓所也只供一条路进出时,温凝才察觉宴会的主人来头不小。
车子缓缓驶入宴会场地。
温凝问温心仪:“姑姑说的何是哪个何?”
饶是她远在京城,也知道澳岛有个姓何的巨商之家。但她之前压根没把这件事和姑姑寻常的口吻联结起来。譬如在京城,要是谁收到了崔家的帖子,那还不提前十天半个月开始预备备啊?
温心仪依然是那副不热络的态度:“是你想的那家没错,但对我来说,结婚交朋友都讲求门当户对。人家客气我们应了就是,我可不指望月皎能和那些人玩到一起去。”
“但姑父不这么想,对吧?”
和一个聪慧的女儿讲话就是这么省力。
温心仪自嘲一笑:“所以我就成了夹在案板中间的鱼,一边假装自己清高,一边又不得不携家带口赴宴。”
姑姑在温凝心里是典型的风象星座,特立独行,讲义气,我行我素。她很少会在小一辈面前提这些,以至于温凝常常觉得脱离京城的大家庭后,她在澳岛生活得自由又浪漫。
现实抽了温凝一个耳光。
她看到下车后的姑姑挂回笑脸,如同普通的富豪太太穿梭在宾客之间。白色楼墙外壁映着泳池的波光粼粼,旁人夸赞她的首饰,她露出惊喜又羡慕的表情:“哪里有李太太的靓!”
那位李太太则一脸不屑:“是啊,那种小颗的又碎又不值钱,平时我家保姆看上我都是直接送的啦。”
温凝收回视线:“陈月皎。”
陈月皎没注意到前方,正伸直脖子四处找人:“怎么了,姐?”
“走了。”温凝说,“去给姑妈找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