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见我小叔这样愤怒过,如果我不是老周家的种,他恨不得要讲我生吞活剥了。我没了爷,他没了爹。
我一下子就不哭了,任凭我小叔揪着我的衣领子发火。
还是来帮衬的村里人看不过去,勉强拉开了我小叔。那些前一阵子还和我们老周家闹得不可开交的乡里乡亲们全都来了。
甭怪是不是昨天被我爷骂的狗血临头的,但凡是个喘气儿的也都过来送我爷最后一程。
我知道,他们是念我爷的好。
因为自从昨天开始,雨停了,洪泄了,过了天马桥的人在没有一人因为邪事儿丢了命,那都是因为我爷舍了最后半条命的那一剑。
我沉默的跟在人群后头。
我看着我爷下葬,看着家里人哭嚎,看着我爷最后被埋进土里。
我忍住了,我没哭。
“别怪你小叔,斩龙剑选了你,你爷为了你丢了半条命,他有发火的理由。就算是我这个当老子的也恨不得拿鞋底子抽你。”
“你知道吗?你爷其实还能活几年的。”
我爹看着砰砰砰跪地磕头不起的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开口道。“你啊,就是太犟,太随你爷的性子。那把剑在天马桥下挂了四十年,你爷打算就此封了剑的,却没想到就生生被你摇了下来,那是斩龙选了你,你没得选。”
“剑选了你,你活了,你爷也为此陪进去了半条命,这是他老人家自己的意思。昨天你爷要走的时候说了,让你离开,不想让你趟这一趟浑水。从今儿个起,你走吧,离开这地方,跟你小叔走远点。”
我爹坐在我爷的坟头前头跟我拉着话。
我听出来我爹的意思了,他是想要我离开,想要我离开天马桥,这样日后这地方才不会成为我的心魔,剑选了我,但我爹却不想让我接剑。
因为我爷以前说过,接了剑的,没有好下场。
但是,我怎么能走?
就在昨天,我爷为了我把命丢在了这里,河里头的那东西虽然被我爷那一剑给卸掉了膀子,但它却还活着。
我怎么能就这样灰溜溜的走掉?
我记得它的话,那玩意要找我们老周家报仇,更要让天马桥的百姓们全都去死,鸡犬不留。
“真不走?”
我爹看着我苦笑了好几声。
“不走,爹,我知道你和我爷是心疼我,但我真的不想走。那玩意还活着,这是我自己造的孽,我就该自己受着。爷帮我擦了屁股,但现在就只能靠我自己了,我要宰了它。”
我梗着脖子,话里的戾气很重。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有那个能耐,更不确信自己能不能挥的动手里头的斩龙剑,但我心里头跟明镜是的,我爷不能白死,我要让那玩意血债血偿。
我爹看着我好半晌没开口。
“早就知道你跟你爷一个德行,都是个犟的,当初你爷为了天马桥的百姓,硬生生的把斩龙剑挂在了上头,说是要就此封了剑,但其实啊,他是见不得百姓们受苦。”
“你要砍了那玩意,我这个当爹的不拦着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两件事儿。”
我爹看着我的眼睛,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第一件事儿,虽然斩龙剑选了你,这是命谁也改不了。你想要拿着它除魔卫道,这是意料之中。但是凭你现在的本事,恐怕那东西站在那,你也砍不死它。所以你还是要跟着你小叔走,走的远远的,三年,我给你三年时间。”
“三年里头,如果你能磨快了斩龙剑,那你就可以回来,然后砍了那玩意帮你爷报仇。如果三年的时间你没做到,那你就乖乖的过完这一辈子,再不要想这一茬。”
我爹说的很严肃,也很认真。
我点了点头,没打算犹豫,因为自家人最了解自家事。
哪怕斩龙剑选了我,但以我现在的本事别说砍了那玩意了,就算是站在我面前我的腿肚子都会发软,何况,我根本没办法挥出我爷昨天的那一剑。
只是,天马桥如何撑得住三年?
“狗屁,你真当我们老周家的人是吃干饭的?你爹我一辈子没本事,你爷也说你爹我是个没出息的,但那玩意受了伤,没个一年功夫绝对不会在闹祸害。你爹我没你爷的本事,但三年的时间还是能给你争取到的。”
我爹仰着鼻孔哼了一声,显然对我的轻看很不满意。
但他没纠结,而是说了第二件事儿。
他话里的意思很简单,我们老周家到我这一辈就只剩下我这一个独苗,我想要入我爷那一行可以,但是有一个最大的前提。
我得留个种。
我们老周家不能因此绝了后,这也是我爹和我小叔商量好的。
我一听顿时就闹了个大红脸,压根没想到我爹嘴里头会蹦出来这么一句,还是当着我爷的坟头,但我还是点头。
我为我爷守了七天的孝,之后的晚上我就跟着我小叔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透着窗户看着外头黑洞洞的世界,我的身体随着火车的晃动不断摇摆,脑袋里的思绪分飞,我恍惚之间有一种错觉。
下次回来,恐怕就是三年之后了……
其实我看得出来,我小叔其实心里头是有气的。
因为我弄下了天马桥下的斩龙剑,让本该长命百岁的我爷终究没过八十岁的关卡,仅剩的半条命也因为救我丢在了天马桥,他的确很有理由生气。
我没了爷,他却没了亲老子。
所以从我爷下葬的那一天起,小叔他就骂骂咧咧的从没给过我半点好脸色。
我抿着嘴,全都忍了下来。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恨我,只是恨我手里头那把斩龙剑,更恨自己无能,只能由着我这么个小娃子去给老爷子报仇。
我小叔这人命挺苦的。
早些年他刚出生的时候世道很乱,那时候粮食都吃不饱了。
我爷带着刚出生的我爹和小叔一路闯关东,只是那世道太乱了,为了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娃子,我爷才只能把小叔留在了东北,带着我爹出了山海关。
直到在天马桥落户,天下太平了,我爷才想要接回我小叔。
不过那时候十好几年过去了,我小叔早就长大成人,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从东北去天马桥。他也从来不叫我爷一声爹。
我们老周家一家子人都清楚,我小叔是憋着气的。
我跟着小叔一路的往他住的地方走。
看得出来,我小叔混的很不错,因为他走过的地方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二爷叫的有献媚又热乎。
他在城里开着一家阴人行,卖寿材和纸钱,做的是死人的买卖。
换做以前,我可能还会嫌弃,但我却清楚,尽管没接斩龙剑,我小叔却是个有本事的。这一点看旁人的表现就能得出来。
要不然那一声二爷叫的也没那么心悦诚服。
小叔帮我安顿了下来。
尽管和我爹商量过后,小叔带着我离开了天马桥,但憋着气的小叔对我非打即骂,嘴里头从来都没一句好话。我在他这一般就只忙两件事儿,一是帮小叔招呼来往的客人,二是每日每夜的蹲在院子里练剑。
我爷留给我的东西不多,其实也没什么其他的好玩意,除了这把斩龙剑之外,就剩下一本破破烂烂的册子,叫斩龙诀。
一边练剑,一边我也知道了不少的东西。
比如斩龙剑的来历,再比如我们老周家为什么会有接剑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