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瑶吐了口气，拍拍胸脯，心情慢慢平复。

“但我杀过小孩。”易铭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好像杀人并不是什么多大的事。

易铭的头发被风吹得洋洋洒洒，地上倒映的影子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妖怪。

齐瑶嘴巴微张，手心“刷”的一下流出细密的冷汗，小腿肚止不住地颤抖。

有些惊诧，但更多的是害怕。

镇定，镇定，不要被吃掉啊。

忘了是哪个伟人说，面对猛虎一定要同等以猛虎的姿态予以反击。

没什么能难住我的。

齐瑶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她颤颤巍巍地伸出大拇指：“好厉害，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就敢杀人。”

我在夸什么啊？！

齐瑶啊齐瑶，原来你也是如此虚伪的人啊。

易铭转过身，正脸看她，他漆黑一片的瞳孔里闪烁着星星之火，仿佛要烧死倒映出来的灰黑色齐瑶。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易铭认真地说，声音出乎意料的稚嫩。

“是啊。”齐瑶嘴唇上下浮动，轻声重复，“我真的这么觉得。”

实际上内心想的一直是怎么以合适的理由逃出去吧。

易铭的面容由始至终都隐匿在黑暗之中，他像是故意吓唬她似的，声调一下子变高：“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以杀人为生的怪物，你也不怕吗？”

“不怕。”齐瑶牢记自己猛虎的身份，嘴角一撇，眉毛一挑，仍旧硬撑着的表情。

易铭的脸颊从阴影中慢慢浮现，像是河面里探头的小鱼。

那张坚硬的玉石面庞破碎开来，浮现出春风般的笑脸。

妖怪一笑就变成了小孩，最纯洁干净的小孩。

齐瑶不由得看呆了，一直一直绷着脸不笑的人，忽然之间笑了，是件特别神奇美妙的事，就像未到花期的昙花一瞬间绽放开了。

易铭上扬的嘴角在脸颊两侧就像两叶飘扬的花瓣。

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怕他了。

发自内心的不害怕，就像床头的布偶娃娃，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满溢心间。

为了验证这种感觉，齐瑶走近他，试探性地伸手，手掌悬在他的头顶，过了两三秒。

好像没什么事情发生哎。

轻轻地降落、降落。

喔！

软乎乎又毛茸茸！

就仿佛摸着全世界最大的一颗蒲公英。

易铭像只被驯服的小野兽，惬意地眯着眼，笑容却也慢慢变得平淡。

齐瑶想看他笑，就咯吱他的痒痒肉。

他咧嘴一笑，恐惧感全都藏在了床底，再铺上彩色的床单就永远永远出不来了。

“嘿嘿，真好玩，”齐瑶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她在下一秒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易铭。

他眼睛轻轻眯起，笑容仍挂在嘴边，并无任何不良反应。

“呼～”齐瑶暗自长舒一口气，她环顾阴暗的四周问，“你是整天待在这个屋子里吗？”

易铭摇了摇头，很严肃认真地说：“偶尔会在晚上出去。”

齐瑶没心没肺地追问：“出去干吗啊？”

易铭一本正经地回答：“解决目标，通俗的说就是杀人。”

“你杀的应该都是坏人吧？”

“坏人？我不知道，一般情况下他们会给我一张地图和目标的样貌。”

“什么目标都解决吗？”

易铭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如果……”齐瑶轻声说，“他们让你杀我呢？”

易铭显然愣了一下，没有说话，难以察觉的眼角却在微微抽动。

“你会不会解决？”

他的牙齿用力地咬合在一起，下颚骨周边的肌肉凹陷出一道明显的阴影。

别问了。

“你为什么要当杀手，是不是觉得很酷？”齐瑶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

易铭的笑意慢慢凝固，玉石重新覆盖在脸上。

别问了，继续保持安静，继续……摸着我的头。

齐瑶张嘴，又想说话。

“别问了。”易铭抬眼看她，露出那种悲伤而痛苦的表情，“刚刚那样不好吗？”

隐藏起来的话语，为什么要急于拆穿？

齐瑶好像没有察觉到他阴沉的表情，还是一脸不在意，嘴角咧开阳光灿烂的幅度：“那我问点别的好了。”

她歪着脑袋望着男孩：“我十二岁，你呢？”

易铭坐在黑暗里，没有说话。

如果一开始问这些问题，易铭一定欣然作答，可他已经醒了啊，而她还在残忍地睡着，齐瑶的这些梦话，易铭回答不出。

齐瑶看着他的眼睛，却看不出他的情绪。

门外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浅色黑影，高高瘦瘦，散发着冷光，是大人。

易铭看到那个身影，眼睛里出现恐慌畏惧的神色，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黑影好像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下一秒，如同鬼魅般飘散在门外。

耳边又传来那种让人脑仁炸裂的烦躁声音。

“你和易叔叔什么关系？“齐瑶一脸好奇，语速不急不缓地问，“枫哥哥是你亲哥吗？你跟他一点都不像哎。”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易铭很久没有碰到这么烦人透顶的人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杀死她的欲望。

是因为她那天晚上微不足道的请求吗？

还是昨天上午莫名其妙的袒护？

还是因为今天这些无聊透顶的谈话？

或者只是因为她单纯、弱小？

易铭清秀的小脸上越来越不耐烦，她真是没有一点眼色，还是问个不停。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吵得脑子都要炸了！

“出去。”易铭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忽明忽暗，像要被风吹熄的蜡烛。

齐瑶吓了一跳，长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白雾弥漫在她的视界上：“你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现在，这是我的房间。“易铭指着门外，低声吼过去，“你出去！”

“你不像小孩，”齐瑶低头仔细看着他，说，“也不像大人。”

易铭忽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在五指间把玩，寒芒就像游鱼一样，在他的指缝间来回穿梭。

易铭蹙起眉头，狭长的眼眸中折射出妖异的光：“你不怕我吗？”

“你又不是妖怪，”齐瑶脸色煞白，后退了一小步，但仍旧壮着胆子说，“我为什么要怕你。”

他直勾勾地看着齐瑶，整整几秒钟，看得她怀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齐瑶摸了下自己的脸，白皙的手指上干干净净。

“我是妖怪。”易铭白雪般的面颊上好像隐藏着什么，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憋着嗓音轻声说，“我可吃了好多小孩。”

声音达到他最大程度的冷酷无情。

说完，易铭眯着眼睛，期待地看着齐瑶，希望从她脸上看到害怕、恐慌，最好，一边尖叫着一边逃跑。但他失望了。

“那更好啊，你越厉害，我们家就越安全。”齐瑶欢欢喜喜，又神经大条地拍了一下手。

易铭喃喃自语：“谁要是把你杀了，我真得好好感谢他。”他头痛似的揉了揉额角。

齐瑶像是摸透了他的底子，傲娇的态度和之前判若两人。

“我要是被人杀了，那就是你的失职。我叫我爹把你们全赶出去，不给你们饭吃，饿死你们。”齐瑶叉起小腰，摇头晃脑地说，“哼，到时候可别着哭鼻子来求我。”

易铭哭笑不得，真的只是个小孩儿啊，什么都不懂。

窗外没有温度的阳光，渐渐下滑了些许，堪堪打破阴影，照到他的脸上，他皱起眉头，毫不掩饰厌恶的神色，迅速站起身，往后退了一大步，躲避到房间的一角，彻彻底底进入到模糊阴影中。

“喂，你跑那么远干吗？”

齐瑶望了眼窗外，一颗干枯败落的老槐树，树下扫雪的奴仆，平静的只有“刷刷”的雪堆积在一起的单调声音，并没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

易铭闭上眼睛，依靠在墙角，小小的身躯蜷缩着，像一只流浪的小黑猫找到了窝。

“喂，喂，你要睡觉？”

齐瑶时刻谨记着调查小分队的任务，睡着的话还怎么调查。

“你这样是逃不掉的，你现在睡，那我明天再问，你明天不说，那我就后天问，烦不死你，也吵死你。”

他好像真的睡着了。

齐瑶本来想吵醒他继续问的很多很多问题，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阴暗处的易铭，他那张冷漠的脸庞涌现出一种极度的疲倦，瘦小的身躯在黑暗中显得无比孤独，看起来明明是个小孩，却比孤寡老人还要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