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像石子般堵塞在齐瑶胸口。
“易叔叔,你若再罚他,便连我也一并罚了吧。”她不知从哪个神仙怀里偷来了一丝勇气,竟然横眉竖眼的直视老人。
齐石怒目而视:“胡闹!”
“无妨,无妨。”老者仿佛是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端起茶盏,饮下最后一口茶水,对着易铭说,“还不快谢谢瑶儿,要不是她,你现在还在雪地里站着呢。”说完,抿起衣袖擦去胡子的湿润。
易铭看着齐瑶,粉嫩的小脸,一副娇俏可人的样子,属于一看就惹人喜爱的女孩。
他直视着齐瑶,两颗仿佛被冰渣包裹住的眼瞳慢慢地融化开,半晌,喉咙里咳出两个字:“谢谢。”
好久没说这俩字了,都快忘记如何发音了,冷淡如寒风拂过。
老者忽然站起身,拱手作揖:“天色已晚,我看不如改日再谈。”
齐石望着黑蒙蒙的夜空,点头附和道:“也好。”随即,他冲着门外高喊:“管家,带着三位熟悉一下环境,挑个邻近的房间。”
雪停的几日后,整个世界更加寒冷,刺骨的风仿佛要刮掉人的脸皮,空气中的凉意冻得人心都要结冰。
凝在叶子上的冰,纹路清晰,一片一片就像上天精心雕刻过一般。
府中玩雪的小孩东奔西跑,刺耳的欢声笑语穿透到一间黑漆漆的房屋。
易铭站在窗前发呆,他喜欢冬天,冬天杀人的成功率要远大于其他季节,雪是很好地掩体,无论是潜行或是暗杀都不会发出声音。
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寒风如密针顺势扎了进来。
易铭裹紧铁硬的黑衣,双手环抱着膝盖,坐在墙角的阴暗处。
他没有在意是谁进来,一直低着头发呆,仿佛黑乎乎的地面上有什么美妙的景象。
“喂,出来玩啊。”一个小男孩一边朝着易铭招手,一边大声喊叫,“打雪仗,缺个人。”
易铭挪了挪身子,背对着他,像个哑巴似的沉默不语。
“我早说过他不会过来玩的。”齐凌拍了一下前面男孩的肩膀,劝说道,“李景,别理这个怪物,咱们自己玩。”
易铭的脑袋抵住膝盖,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
站在一旁的齐瑶伸着脑袋努力地往屋里探,目光疑惑地看着那道漆黑的背影。
如果是正常的小孩早就气呼呼地冲出来反驳齐凌了,可他仍旧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地,仿佛真的又聋又哑一般,又像是脱离了他们这个层次,如同大人不屑于与小孩辩解似的。
齐凌看了眼后面的七个小孩说:“一会儿我当裁判,这样人数不就均衡了吗?”
“不行,不行,你当裁判一定会偏袒齐瑶呀……”李景连忙摆摆手说,“还是加他进来比较好。”
“可他是个怪物啊。”一个流鼻涕的小孩指着黑暗中的阴影,语气有些发抖,“只有怪物才坐在黑乎乎的地方。”
“他不是怪物。”齐瑶忽然跳出来脆生生地辩驳。
那个流鼻涕的小男孩猛一抽鼻子,更大声地说:“他就是!”
鼻尖上长长的半透明液体一下子消失不见。
“他不是!”齐瑶尖锐的嗓门比他更大几分。
“你……那你让他出来玩啊!”小男孩气鼓鼓的,憋着一大红脸。
“我……”齐瑶看了眼房间里的模糊身影,不禁打了个寒战,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只孤零零的鬼坐在那里。
小男孩看她说话卡壳,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齐瑶不敢进去喊易铭却又想护着他,只能恼羞成怒的跺着脚:“我说他不是怪物,那就一定不是!”
齐凌第一次见自己的妹妹偏袒一个陌生人,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口无遮拦地揭易铭老底:“这几天他从来都没和人说过话!吃饭也是他自己一个人吃,爹爹还特别嘱咐我,说不准靠近他,说他是吃小孩的怪物!”
“略略略,我就说吧!”干瘦的男孩手舞足蹈地摆鬼脸。
“怎么可能?他个子还没我高呢。”有个又高又胖的男孩大笑着攥了攥拳头,指关节发出嘎嘣脆的声响,“我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
“我也能。”齐凌趾高气扬地挥舞着拳头,想了想,不以为然地说,“应该是没什么教养的野孩子,所以爹爹编了个谎话来骗我不跟他玩。”
“野孩子吗?”一个穿着浅白色衣服的女孩怜悯地抬头望着易铭,“是不是没有父母?好可怜啊。”
“小鸳,他才不值得同情,就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来这里什么都不干,蹭吃蹭喝。”齐凌露出鄙夷的神色。
“那不和大黄没什么区别?哈哈哈哈……”那个胖胖的男孩大声嘲笑。
“大黄还会看门呢,吃的还是我们的剩饭剩菜,比他好多了。”
那个又瘦又矮的鼻涕男孩故意对着大门口喊:“大黄,快过来,这有大骨头。”
大黄并不在那里。
孩子们偷偷瞥了一眼屋子里的易铭,过了两三秒,一阵爆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弯腰捂肚子,有一个夸张的甚至还拍地板打滚。
“你们别笑了,别笑了……”齐瑶用纤细的手臂努力推拥着几个小孩,连哄带骗地说:“走吧,走吧,打雪仗去,我当裁判,绝对不偏心。”
熊孩子们迅速被更好玩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好,齐瑶当裁判,我同意。”李景举手示意,其他小孩也都跟着纷纷举手。
“我同意。”
“我也同意。”
“走喽,打雪仗去咯。”
一群小孩迈着步子吵吵闹闹地离开庭院。
远处时不时传来一阵爆笑。越加刺耳。
正午的冬天,乌云消散得无影无踪,明亮而柔和的灿烂阳光照射在所有小孩的脸上,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谁也没有察觉阴影中那道羡慕的目光。
李景定下游戏规则,输的一队必须选出一个人用手打一下那个怪物,所有人更加卖力。
胖胖的男孩抡圆了胳膊,恶狠狠地掷出雪球,大喊一声:“中!”雪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看我闪避得分!”齐凌细腰一扭躲过雪球。
李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左侧隐蔽的花丛中杀出,迅速将手中的雪球投向齐凌。
齐凌只觉得肩背一沉,衣领上立马散开了一朵白花,回头定睛一看,笑骂道:“你小子搞偷袭,这球不算数啊。”
“打中就算!啦咯啦咯啦咯!”李景大笑着做了一个鬼脸。
祝小鸳站在一旁笑得分外开心。
鼻涕虫男孩暗中挥臂把雪球扔向她,又一朵白花,惹得花容失色。
“欺负女孩算什么本事?”齐瑶怒目而视,手中攥弄出一颗更大的雪球,一个箭步,雪球飞跃而出,精准无误地砸在鼻涕虫脑袋瓜上,男孩痛呼:“裁判打人了!裁判打人了!”
所有人都大笑着。
“笑什么笑啊!还是不是我队友了?!”鼻涕虫指着众人欲哭无泪。
白茫茫的雪地中,一群单纯无邪的孩子追逐打闹,嬉戏惊叫的笑声像蜜糖一样传播。
冬天的午后,太阳力不从心地散发着热量,阳光透着股冷厉的寒意,白云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像是喝醉酒的软绵绵胖墩。
那间被孩子们惧怕的阴森房屋,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掩门钻了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站在门口的齐瑶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易铭听到声音,愣了一下,环顾四周,空荡的房间,只有眼前一个娇瘦的女孩。
易铭抬头看她,眼睛忽然亮了,就像是深陷黑暗的人看到曙光出现的那一瞬间,心脏深处所涌动的巨大希望。
确定了她是和自己在说话,易铭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叫什么?”
齐瑶无比简洁地说:“齐瑶。”
易铭避开自己的名字不答继续问她:“你怎么进来了?”
齐瑶一副坦然的样子:“我打雪仗输了,输了的人的惩罚就是必须……问你的名字。”她迟疑了一息,一字一句地说:“或者……打你一下。”
易铭露出迷茫的问号脸。
她脸上慢慢露出一种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随即又义正辞严地解释说:“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耍赖,只能……愿赌服输了。”语气中颤抖的尾音暴露了她深藏的恐惧。
易铭恍然大悟的“噢”了一声又疑惑问:“你不是裁判吗?”
“你听我们说话了啊。”齐瑶露出惊奇的表情。
“我又不是聋子,不想听也没办法。”黑暗中看不清易铭的表情,大概是一脸无奈吧。
“对不起啊,他们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齐瑶摸了下鼻子,低头道歉。
易铭认真地说:“你不用替他们道歉,他们说的是对的啊,我就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来这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齐瑶郑重地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他们说的不对。”
易铭长舒一口气:“不要纠结这种问题了。”他一脸诧异地把话题扯回来,“当裁判的为什么会输呢?”
齐瑶吐吐舌头:“我不是当裁判的料,他们都说自己没错,还准备了一大箩筐的理由,我迷迷糊糊就跟着他们的思路走,打到最后谁都没有输,就判我输了。”
易铭一脸黑线:“你还真是……”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齐瑶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易铭沉默了半晌,昏暗中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颊上:“你还是打我一下吧。”
有那么难回答吗?
齐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轻轻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衣袖,没有一秒钟的停留,就慌慌忙忙地站起身:“我走了啊。”
她拜拜手跑了出去。
易铭看到她苍白的脚踝在微微颤抖,突如其来的失望覆满整个心脏。
原来她还是在害怕啊。
透过窗外的阳光,易铭瞟向地面,那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漆黑如墨,仿佛一潭投不进光的死水。
影子自嘲地咧嘴。
也对,怎么可能不怕呢。
屋外响起一片喧嚣的声音,像鸟群般叽叽喳喳。
“怎么样怎么样,你没受伤吧?”齐凌第一个冲过来。
“他跟你说话了吗?”
“你真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