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这么一闹,着实是把大家都急坏了呢。”一道娇怯的声音自一旁响起,时歌这才注意到刚刚与芸昭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位小女孩,如今很是乖巧地站在芸昭身后。
一双圆圆的杏目透着柔弱,高鼻小口,梳着垂挂髻簪着粉色的小绢花,配着清一色的藕粉对襟长裙很是娇俏怡人。时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脱口而出问道:“你是哪位?”
时歌声音虽轻却清晰入耳,闻言时悠宁脸色倏然一白,说话间原本浅浅的笑意凝在嘴角,很不自在。一时间屋内气氛沉沉,丫鬟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静谧间,素雪疑惑地悄悄抬头望向时歌,稚气未脱的小脸神色淡淡,如泼墨绢丝般的长发披散在肩背,一副慵懒惬意的样子,仿佛刚刚的话并无任何不妥。
素雪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状态还已经是她心情好的了,她要真的是较起真儿来嘲讽,连成为丞相后的林裴澈都颇有些招架不住。
过了良久,芸昭才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轻斥道:“歌儿,怎么能这样说悠宁呢。”
“娘,女儿想去霓裳阁裁几件过年穿的新衣可好。”时歌淡然一笑错开了话题。芸昭这样的语气她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每每她闯了祸犯了错,父皇母后都会佯装疾言厉色的样子批评她,却未曾罚过。后来皇兄亦是如此,从来都是光打雷不下雨,和芸昭现下的神情语气如出一辙。
况且,据她所知,时向远只有芸昭这么一位夫人,芸昭也只生了时歌这么一个独女,给予的疼爱并不逊于父皇母后对她的。倒是这个叫悠宁的少女,应该就是半阙口中的‘二小姐’了,从前她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若真是一母同胞,看芸昭的态度和刚刚半阙的抱怨也能知晓这其中的差距。
如此想着,时歌不禁复又多看了时悠宁两眼。看来在她当公主的时候得知的信息还只是冰山一角,得尽快熟悉新身份的人际关系才好。
“你不提我都差点给忘了,是该给你们多备着几件新衣和头面了。”芸昭赶紧招来丫鬟记下,攥过时歌的手细细叮嘱道:“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了几道你平日里最爱的小菜,吃过了再出门。还有,带上半阙和素雪,早些回来莫要让娘担心。”
看着芸昭略略担忧的神色和柔声细语的叮咛,恍惚间,时歌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和皇兄一人拉着一边的袖摆央求着母后让他们出宫玩儿,母后拗不过他们答应了,而后也是这样拉着他们的手仔仔细细的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当时的她觉得母后太啰嗦,谁知不久后,母后便因急病殡天……
时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过了多久,回神时芸昭和时悠宁早已离开,只见半阙和素雪已然将面前的楠木雕花圆桌上摆满了吃食。
待上菜的丫鬟将最后一道八珍甜汤端上桌,素雪取过一旁的银箸,道:“小姐吃些吧。”
移步到桌前坐下,时歌只是粗粗扫了眼,便蹙起了秀眉。一桌子不是鸭脯炙虾就是野兔乌鸡,连小点都甜腻黏口,这就是原本的时歌‘平日爱吃’的菜?这么个吃法,待她及笄的时候怕不成了个大胖子吧。
对衣食住行极为讲究的她执着筷子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道菜下口的好,可毕竟是实打实饿了两天的人了,如若不吃引人怀疑不说,估计连待会儿出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吧。时歌心下纠结,只盼着赶紧填个肚子便作罢,一顿饭吃的如同嚼蜡。
饭后,时歌坐在梳妆台前翻着妆匣,素雪十指翻飞为时歌拢了个简单的长尾髻,留下大半的青丝由发髻末端如瀑布般一倾而下,半阙则在衣柜里挑挑拣拣的比对衣裳,见柜底还压着几匹新布旋即捧了出来给时歌瞧。
“之前宫里赏下来的锦缎都还剩好几匹呢,小姐怎的要出去裁衣服?”
时歌纤纤玉手覆上布匹:“宫里的布料是好,但这花样颜色已是旧时款式。”况且,像这样的布匹一被送进宫便会呈在她的案上供她挑选收入她的私库,剩下的才会被记录在册入到皇库以作赏赐。换言之,凡是这些能被皇上赏出去的都不是她喜欢的。
见半阙歪着头一副不解的样子,素雪解释道:“将军大胜而归皇上必定会设宴款待,小姐若是穿着旧时衣料自然是不妥的。”
挑了一支白玉响铃簪插于时歌发间,素雪看着铜镜细细打量:“小姐觉着可好?”
“很好。”
心思细巧,考虑深远。
说实话,时歌的两个婢女比起她的葵心来更让她舒心不少,若是她的葵心能有这样的心思,或许她就不至于此了吧。心中暗暗叹息,面上却依旧噙着淡淡笑意,换了件淡雅素净的衣裙,接过半阙递上的月白色面纱戴上。铜镜中,一位削肩细腰、清水芙蓉般的少女只露一双明眸顾盼神飞。
前世,她自负美貌,总以为自己姿容甚少有人可以企及,却不料想时歌单是这样一双凤眸就已胜她一筹。真不知道她是该喜还是该气。
“素雪,你留下。”
“小姐……”素雪楞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但触及时歌不容置喙的眼神后最终也只是屈膝应了声‘是’,复提醒了半阙几句照顾好小姐之类的话便罢。倒是半阙跟在时歌身后还频频回头,带着些许疑惑又似乎还有些不知所措,神色复杂。
时歌才刚行至影壁前,便被时悠宁喊下:“姐姐这就出去了么?”
看着时悠宁携着嬷嬷张氏款款而来,时歌不禁觉得十分好笑。她没记错的话,时歌应该比自己小两岁,长安二十三年她十四,如今的时歌便有十二,这位二小姐怎么看也应当和时歌相差无几,论年纪还是个能尽情玩乐的孩童,可她举手投足之间偏偏学足了一副大人的样子,失了味道不说,还颇有些东施效颦的姿态。
“这是我为姐姐准备的一些小点心。”究竟还是孩子沉不住气,见时歌不语便有些急了,接过张嬷嬷手中的食篮递到时歌面前:“姐姐带上马车吧,路上饿了可以吃些。”时悠宁比时歌矮了半个头,此刻举着沉甸甸的食篮微仰着头,面上带着讨好般的笑意。
时歌半天没有动作,不一会儿时悠宁便举的手酸,脸上的笑容也快维持不住了。一旁的张嬷嬷见状急忙上来干笑着打圆场道:“是啊大小姐,这是二小姐的一片心意,是担心大小姐路上饿着呢。”一边朝着半阙猛使眼色。半阙糊里糊涂的正想接过,时歌快她一步伸手抵着食篮推回了时悠宁身前。
“妹妹客气,不过我没打算坐马车。”言罢,也不等她反应便带着半阙施施然出了府门。在时歌眼里,她这个妹妹老气横秋的,既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那她自然也懒得应付。
没想到会被这样毫不留情拒绝的时悠宁看着时歌渐渐没入人群的背影终是笑不出来了,握着食篮的小手暗暗攥紧,咬着下唇眼含水雾似乎很是委屈。
虽然她是将军收养的义女,但也是从襁褓中便被抱回来的,都是将军与夫人一手带大,和时歌有何区别?一直以来她乖巧听话,但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头疼脑热爹娘都紧着姐姐,嬷嬷说这便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如果想要比过姐姐就得事事做得比姐姐好,她也是这样努力过来的。勤学技艺,孝顺爹娘,尊敬姐姐,虽说时歌和她从小就不甚热络,但也不会像今日这样两次三番的与她为难。
怎么绝食了两日,姐姐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虽然面上笑容浅浅,但看她的眼神却陌生冰冷。
“嬷嬷,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
“怎么会呢!是大小姐最近一直怪怪的,二小姐别往心里去。”张嬷嬷安慰道。见时悠宁依旧是一副蔫蔫的样子,眼神一转,凑到耳边小声嘀咕道:“二小姐何必在意大小姐欢不欢喜,只要将军和夫人欢喜也就是了。”
闻言,时悠宁眼眸一亮。
爹爹即将回府,只要讨了爹爹的欢心自然是什么都能如鱼得水。
“这次将军是立了大功回京的,皇上一定会在宫中设宴款待将军,二小姐你这次一定要把握机会说服将军和夫人,只要能入宫露个脸,那二小姐你的地位往后也是今非昔比啊。”张嬷嬷盘算道。
张嬷嬷无儿无女,原是府上掌管杂役丫鬟的管事嬷嬷,时悠宁被抱来府中那一年正撞上张嬷嬷八月大的女儿因病夭折,芸昭见她日日以泪洗面,也念在她曾跟在自己身边尽心服侍了几年的份上便让她做了时悠宁的奶妈,她也确实是把时悠宁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照料。但她也是个有野心的,指着时悠宁借着时家二小姐的身份飞黄腾达,她便也可水涨船高。
“嬷嬷说的对,既然姐姐不要,那我们便给娘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