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今日新摘的蔬菜!”“胭脂水粉,上好的胭脂水粉!”“天气炎热,客官进来喝碗茶不?”
汝京是天子皇城,是西凉最繁荣昌盛的地方,时歌前世还是公主那会儿,小时候她和皇兄总是背着父皇央求母后准他们偷偷出宫,直到七岁那年母后仙逝,她和皇兄便再没出过宫了。再后来,皇兄继位,虽对她出入宫门并不严令禁止,她却反而兴趣缺缺了。
如今汝京的繁华一如往昔,她却已是物是人非。
刚醒的那两日她一直很迷惑,她的一生锦衣玉食金奴玉婢,唯一的遗憾是所爱之人不爱她,唯一的困苦是背井离乡和亲南疆,但她也明白头戴皇冠必承其重的道理,所以即使她任性肆意,在这两件事上她都不曾怨怼。哪怕是最后的黄土埋骨,她只觉得幸好,幸好不必再去南疆的皇室承受她不想承受的重量。
她觉得此生足矣,却没料到睁眼之后竟这样的荒唐。不明白这样的命运安排是为了什么,为了让她去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还是老天仅仅是觉得她的公主做的太不顺心,让她换一个人生可以活的更加肆意?
“有马车!”“快、快闪开!”“啊!”
原本热闹和谐的街市骤然惊闹,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驰骋,人群顿时慌乱起来,连东西也来不及收拾便忙不迭的纷纷避让,导致商摊撞毁良多。
驾车的车夫却并没有因此有丝毫动容,依旧凶神恶煞的挥舞着手中的长鞭,狠狠抽着马匹,大声吼道:“闪开!都快给我闪开!”
时歌正想的入神,对周遭的事物浑然不觉,直到听到半阙惊恐的喊声才堪堪回神。
然,马车已近在咫尺!时歌甚至可以感觉到骏马裹着的疾风向她袭来,震得她发髻间的白玉响铃簪微微作响,棕红的马蹄高高抬起,仿佛下一步就能将她踏于足下。
“小姐!小姐小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墨色掠过,似如一道闪电。再看马蹄之下,哪还有半分人影,时歌早已安然的站在了街道边的屋檐下。车夫见无死伤,亦是半分未停直行而过。
半阙吓得大惊失色,急忙朝着时歌疾奔过去:“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不行不行,还是赶紧回府让大夫来瞧瞧吧。”半阙攥着时歌的手左左右右的检查着,见时歌身上连衣服都没起一丝褶皱才稍稍放下心来。一出门就遇见这样惊险的事,真是吓都要被吓死了。好在这是没事,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怕是死个千万次都难以弥补,看来今后一定不能再让小姐徒步而行了,不!小姐最好还是不要出府了。
“小姐?”见时歌一直看向一边似是完全没听见自己的话,疑惑的顺着时歌的视线看去,问道:“小姐在看什么?”马车过后,人们一边咒骂着一边收拾散落在地的东西,到没有起什么乱子,想来这样的情况早已不是一回两回了。
“你有没有看见刚刚那人?”
就在她以为上天即将收回对她重生的眷顾时,她只觉得眼前被一片墨色遮挡,鼻尖萦绕着一丝清冽的气息,环在她腰间的手宛若铁臂,不可撼动分毫。只是那么一瞬,她已从最危险的境地脱离,安然无恙。可回过神只见那一抹墨色倏然远离,由始至终她都不曾看到除了颜色之外的其他,但却觉着莫名有一丝丝熟悉感挥之不去。
“刚刚那人?”半阙忽然恍然大悟:“小姐是说刚刚那位英雄啊!一个闪身就不见了,想来是个武艺高强的大侠吧。”为了保护小姐她也是从小习武的,而且幸得将军亲自指点,虽不能说武艺超群,可怎么也该够的上一个出类拔萃吧,但今日才知道,自己的武艺实在是……小姐危难之际她居然不能相救!
思及此,半阙更是一脸懊恼愧疚:“是半阙武艺不精才让小姐差点……小姐罚奴婢吧。”说着作势便要在当街跪下,还好时歌及时扶住,才不至招来更多的注目。
“事出突然,虽不是你的过错但你也确实护主不力,就罚你……”时歌玩心忽起,故做思考拖长了尾音,让半阙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罚你勤加习武,早登高峰。”
啊?
趁着半阙怔愣之际时歌早已轻笑着走开,刚刚惊险的一幕仿佛已被抛之脑后。
霓裳阁中,来来往往的客人皆衣着鲜亮,仆人随侍,一眼便知非富即贵,迎客的小二虽笑脸相迎却也没有刻意谄媚讨好,一直以来大家都在猜想这霓裳阁背后的势力,奈何无人得知。
“小二,叫你家掌柜出来见我。”时歌一进门便扬言要见掌柜,嚣张的语气引得店内众人频频侧目。
别人可能不知,作为天子脚下汝京之中最大的成衣铺子,若说无高官贵人相助是不可能的,但霓裳阁的背后东家到底是谁时歌心里可是明明白白。当初霓裳阁不过是个鲜有人问津的破败铺子,眼见就要开不下去了,时歌一时兴起盘了下来当做自己在宫外的小衣库。但自己堂堂一国公主出宫机会实属不多,慢慢的霓裳阁就成了她处理多余衣物的地方,后来不曾想反倒变成了汝京有名的成衣铺子。
“这位小姐是……”小二躬身询问道。
“你且告诉你家掌柜,我要那匹黛染青花。”时歌道。
小二并不知道什么叫黛染青花,但见面前这位小姑娘虽年纪小小却贵气非凡,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也不会唬人。小二稍微思索了一下,便点头称是后走进内堂。
片刻之后,小二匆匆出来,更加恭敬的躬身请道:“小的怠慢,掌柜有请小姐二楼雅间一叙。”时歌点点头,在店内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带着半阙随小二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内,掌柜早已备好了上等的君山银针,时歌也不客气,落座品茶一气呵成。不待掌柜开口,时歌摩挲着茶盏悠然道:“黛染青花,三千两。”随后一个示意,半阙了然的放上一叠银票,干脆利落的让掌柜暗暗咋舌。
黛染青花是长安二十年东榆进献的一种布匹,月光白的底色上染着黛青色的枝蔓碎花煞是好看。原这样的布料并无什么稀奇的,但这匹布奇就奇在其染色的材料特殊,平日里看是黛色,雨天和夜晚则会变成莲紫色,据说连出产此布的东榆都只有十数匹,献入西凉宫中只得两匹,一匹赏了妙仪公主,一匹收入了国库。
妙仪公主喜新厌旧是众所周知的,所以也不过三年时间,黛染青花便被公主抛弃在了霓裳阁,前些日子掌柜接到这匹原封不动的黛染青花时亦是震惊的合不拢嘴。这样一匹价值千金的布料,公主居然连衣服都不曾裁制一件就不要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妙仪公主衣物繁多,每年都会处理掉一大批衣物,这匹黛染青花在衣库里存放了三年之久才被处理都已经是考虑到其价值不菲了。但如今除了时歌估计没人知道她只是一直都没想好用这布做怎样样式的衣服而已……
但这布也因为太扎眼而没能外售,所以能得知这布在霓裳阁的人必定贵不可言,掌柜一时间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谁敢抢本郡主的东西!”就在掌柜不知如何开口之时,雅间的大门被呯的一声重重推开,沈溱溱一脸怒容直闯进来:“黛染青花是本郡主先看上的,轮不到你了。”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沈溱溱,时歌只觉得冤家路窄。
“霓裳阁从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既没拿走货就是没交钱咯?”时歌连眉都不挑一下抿了口茶衔语道:“而我先交了钱,东西自然该归我。”
“归你?”沈溱溱上上下下的扫视着时歌:“我可是沈太后的亲侄女,当今皇上亲封的郡主!你算什么东西!”
“你……”半阙正想上前理论,被时歌一把拉住。回过头,只见时歌低着头,嘴角噙着笑意,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虽看不出喜怒,但周身都散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郡主很大么?你能知道黛染青花在这里必定也知道这里是公主的势力。”
“公主?妙仪?”沈溱溱不屑的轻嗤出声:“她不过就是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废物而已,怎么?你是她的……”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惊惧,气势之大连跟着时歌一起长大的半阙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沈溱溱更是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瞠目结舌。
“当街驰骋目无法纪,口出狂言以下犯上!既然你这么看不起公主,却还在这里抢夺公主不要的东西未免自轻自贱了吧。”时歌面色冷凝的嘲讽道。
西凉的世家大族都是有标志着自己族的图腾纹样的,就比如今日差点让她丧命的马车,其车身的金丝红梅图样便是西凉丞相沈家的族纹,而五色彩雀四角金玲的车撵则是郡主的仪制。她大人大量不想与小丫头计较已经实属难得,没想到她居然还硬撞上来讨打。
“掌柜的,钱我已经付了,布匹直接送到将军府上便可。沈郡主一身傲骨,是不会要连废物都不要的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