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极哥哥啊,”莫云妜抬手抿抿鬓发,嘴角的笑不被察觉地淡了下去,“我昨晚被梦魇住了,极哥哥在旁边守了一个晚上,我怕他明日生辰精神不好,便推他去休息了。”
江可漾笑了,羡慕道:“亓官家主和夫人真是恩爱,只今早一见便知是情投意合天设地造的一对人。”
水波映着莫云妜温婉的面容,没由来地让人觉得熟悉,想去靠近。于是江可漾又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什么时候能遇上这般好姻缘呀。”
“好姻缘……”莫云妜怔了怔,嘴里细细念着这个词,喃喃有声,“你们果真见我这姻缘那般好吗……”
“当然啦,亓官家主帮夫人摘树叶的场景只怕我今生是永远忘不了了,家主的眼神真的是……好似世界上只有夫人了一样。”江可漾两手托着腮,望着水里的绿萍飘飘荡荡。
连魏少蓝都被晾在一边而先帮夫人摘树叶,壮哉亓官家主!
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外衣上的翎羽刺绣,莫云妜稍稍合了下眼睛,然后转过头仔细地看看江可漾脸上纯真活泼的笑容,感受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洋溢的令人舒畅的东西。
她明白,那是少女干净的气息。
忽地,莫云妜抓起江可漾的一只手。
“江姑娘,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以后也可以应该有很好的人生,你能去唱歌,能去纵情欢笑,还能看遍江南水北,认识更多更多的人。”莫云妜的手指握得很紧,话里竟出现了一丝哀求,“但是你请一定不要选择这样的姻缘!这样的姻缘,耗在这绿瓦白墙之内,到头来也不过空废一场,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后面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莫云妜一点点放开了江可漾的手。
微红的日光从莫云妜的侧影渗过来,流过她的眼角眉心,划过她小巧的雪腮朱唇,拓出一纸单薄的破碎剪影,美得惊心。
江可漾不知为何会在一个丈夫体贴、家世富贵又快要做母亲的美丽女子身上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绝望,那夕阳之下向她转来的眼眸分明含着无尽的哀伤和无法回头的决绝,有一瞬间,她恍惚觉得,对面的女子也许会转瞬挥挥衣袖,弃世而去。
江可漾呆住,张张口,她不愿莫云妜眼中有悲伤,也一厢情愿地把那悲伤当做自己眼花。
她突然就想这样告诉莫云妜明晚就会有危险,让她快些逃离,却蓦地想起了魏少蓝的告诫。
不要独自行动。
于是嘴边的话艰难咽下,江可漾下意识地看向四周,试图得到转移话题的灵感启发。
她也真的看到了点什么——一角天青色的衣摆和被穿得明朗的黑衣。
不是魏少蓝和宋穆又是哪个!
江可漾使劲儿锤了自己脑袋一下,天,怎么就忘了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呢,还烧包地在花园里逗留了这么久!
慌里慌张地站起来,江可漾歉意地向莫云妜弯了弯膝,飞快道:“亓官夫人,很高兴能和您说说话。不管怎样,请您一定保护好自己,我想,如果是我,即使天大的事情发生,我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宝宝的。那咱们晚上再见吧。”然后一路蹑手蹑脚小跑返回。
内心无声地咆哮:一定要赶在那两人之前到达蓝怡居!
亭内,湖蓝襦裙的妇人静静地看着江可漾灵巧地跑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起身走到水边,随手折下了拂过臂弯的拒霜花。
硕大的艳丽花瓣在收拢又松开的手心里片片碎裂,如点点血泪在秋风中散开,残骸落在湖面,引来池鱼的吞吐。
看着慢慢翻腾的湖水,莫云妜的手覆上小腹,低头,敛眸,一滴水珠从上而下滑进嘴角的梨窝,颤颤欲滴。
“是啊,怎么能亏待了宝宝……”
许久,久到水珠干了,妇人才缓缓离去,只在转身的瞬间,一句叹息掷在空中。
“对不起了……”
“漾漾,我们回来了!”话还在院外呢,宋穆就到了跟前。
魏少蓝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看见江可漾迎出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好笑。
“回来就回来,这么大嗓门干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宋小爷驾到似的。”江可漾一边嗔怪着宋穆,走到桌边,若无其事地帮两人倒茶,一边偷偷把袖子上粘带的叶子藏到茶壶底下。
“啪”的一声,一个茶盏落在宋穆面前,然后另一个被轻轻放在魏少蓝的面前。
宋穆怪叫:“哎呀表妹,至于差别对待这么多吗!”
“爱喝不喝!本姑娘不伺候了。”江可漾瞪眼。
宋穆眉毛一扬,看似随意地伸手去够茶壶,嘴里还在顾影自怜:“行吧行吧,有了魏少蓝颜,忘了宋氏表哥。看这茶都洒了这么多,只好小爷我自己续了……”
茶壶拿起来叶子不就露出来了?那还了得!江可漾站起来就要去夺。
魏少蓝突然转过脸去,肩膀默默地耸了耸。
“诶,表妹你激动啥?哎呀不用客气,表哥自己来就行。”宋穆提着茶壶,一脸无辜。
江可漾:你想多了……
却听宋穆又是一声怪叫:“诶呀,好漂亮的叶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江可漾忙道:“那是风吹……”
还没说完,就看到宋穆的一脸忍俊不禁,以及魏少蓝眼里的隐隐笑意。
如果江可漾还不明白宋魏两人早就知道了她偷出蓝怡居的事的话,就白当了十六年的江府大小姐!
深呼吸几下,江可漾捏捏拳头,凉凉地笑着朝宋穆走去:“哥啊……”
宋穆跳起来就向魏少蓝身后躲去,大叫:“魏少救我——”
当江可漾不客气地去了表字只叫哥的时候,她也就真的跟你不客气了,而且保证下手快准狠。
在宋穆挨了几记江氏绣花拳后,魏少蓝开口道:“好了,案子还破不破了?”
可带着从未有过的愉悦的磁性嗓音,好听得暴露了主人的好心情。
宋穆立马大马金刀往椅上一坐,挤眉弄眼:“是,魏少。”
江可漾不好再追,翻了个大白果给宋穆败火:“就你会油嘴滑舌,给我记好了。”
三人终于坐定。
“你们今天拜访得怎么样?”江可漾决定先下手为强。
魏少蓝摇头,冷笑。
“那些江湖老滑头哪里有句真话。不是‘云游外出’,就是‘痴呆失忆’不记得了。”宋穆吹吹茶沫,“老家伙们忒不厚道,理由都没个新意。”
“这倒无妨。”魏少蓝此刻反而没了恼意,眸子依旧深邃平静,“明日积尚师叔便到,届时问他即可。他与我师傅交情甚笃,自不会隐瞒什么。”
“那亓官家主可知道凶手明晚会行凶了?”江可漾问,眼前浮出莫云妜悲伤的双眸。
“嘿,今儿个下午就遇见了这一件怪事儿。”宋穆接过去话,“我们去拜会亓官极,竟然被黄管家亲自婉拒了,理由是家主在休息。”
“这个不奇怪,昨晚亓官家主替他夫人守夜,自然是疲了。”江可漾解释。
宋穆笑:“哦?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下午是和亓官夫人聊天……”江可漾看到宋穆坏笑,作势又要去打。
魏少蓝却皱了下眉:“还是奇怪。我听到亓官极屋内有闷哼和呻吟,还有砰砰的撞击声,他绝对不是休息。”
这一句让三人都起了怀疑,难不成亓官家主下午睡觉有梦游的癖儿?可亓官极那般俊俏,真不忍心去想他梦游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江可漾试着开口:“闷哼和呻吟像是因为忍疼发出的,又有撞击声,莫非是头疼难耐而碰撞墙壁?”
魏少蓝一顿,对江可漾微笑道:“的确说的通了。原来亓官极的旧疾在下午复发。”
“所以才不方便让你们拜会。”自己出了一分力,而且又,而且又得到了魏少蓝的认可,江可漾心情愉悦地接上。
“说到拜会,怎么还没有人来拜会我们呢?”
话音刚落,魏少蓝和宋穆连人带椅暴退三丈。
江可漾没弄明白情况,小心地问:“这是咋了?”
宋穆拉过一脸懵懵的表妹,无奈地指指门口:“曹操到了。”
就在这时,从宋穆所指方向袭来一阵疾风,墙上琉璃瓶叮当作响,迫得人眉睫难张。
只听“梆”的一声,桌上多了把宣花双刃小金斧,斧刃砍进桌面,斧柄顶端还带着颤。
一个声音传来,不似莫云妜的动听,却爽朗开阔令人心神一振。
那话里也满是嚣张:
“魏少,老娘我来找你了!”